中岛敦在纹身店门口站了足足十分钟。
指尖攥着那张轻飘飘的预约单，手心却是汗。
这主意是太宰治出的。说是送他的生日礼物，结果人直接消失，连句解释都没留。
敦盯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又想起太宰当时的笑——那家伙准是的。
可他还是来了。
推开店门的瞬间，消毒水混着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敦顺着声音望去，柜台后坐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头发是深紫色的，皮肤白得像纸，手指骨节分明，正低头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
听见动静，男人抬眼看来。
那双眼瞳是罕见的红黑异色，像淬了血的黑曜石，冷得让人发怵。
“下午好。”男人的声音比眼神更冷，视线扫过敦手里的预约单，没再抬头，“中岛敦？”
“是、是的！”敦赶紧应声，紧张得手指都在抖，“您是……芥川龙之介？”
“嗯。”男人应了一声，继续画他的速写，“第一次纹身？”
“对……”敦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想做个疤痕遮盖。”
芥川的笔顿了顿。
“所以才要了私人？”
敦点头，手指不自觉抠着衣角。他后背的那些东西，连太宰都只见过一次。
“疤痕在哪？脚踝？？还是小臂？”芥川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可敦还是僵住了。
那些疤痕不是小伤。不是摔倒蹭破的皮，不是手术留下的线，更不是自己划的。
是刻在骨头里的屈辱。
“……有点不一样。”敦咬着唇，声音发颤，“太宰说他帮我约的，我以为他会跟您说……”
空气安静下来。
“要我给您看吗？”敦的声音细若蚊呐。
“嗯。”芥川放下笔，抬眼看向他，“别着急，。”
他的眼神依旧冷，但敦莫名觉得，那双异色瞳里没有恶意。
敦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脱掉了上衣。
后背裸露在空气中的瞬间，芥川的呼吸停了。
整整十秒。
那些疤痕像一张狰狞的网，爬满了敦的后背。
交错的刀痕，烟头烫过的焦黑印记，还有刻在皮肉里的字——
“废物”“”“非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芥川心口发疼。
他太这种感觉了。被人当成怪物，被刻上标签，连自己都快信了那些话。
可眼前的少年，明明那么瘦，却站得笔直。
“对、对不起……”敦的声音带着哭，手忙脚乱地想穿上衣服，“我知道很难看……您要是不想接也……”
“别动。”
芥川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刚才沉了些。
敦僵住了。
“我接。”芥川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指尖悬在那些疤痕上方，却没敢碰，“把这些都盖掉。”
敦猛地回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
“嗯。”芥川别开视线，耳根却悄悄红了，“有想要的图案吗？”
“我……我没什么想法。”敦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太宰说您很厉害，让我听您的。”
芥川翻开速写本，指尖划过那些画满的页面：“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敦：“还有件事。”
敦眨着眼睛看他，长长的睫毛像蝴蝶。
“这个纹身面积很大，而且是第一次。”芥川的声音难得有些凝重，“会很疼。”
敦却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像一样，瞬间驱散了店里的冷意。
“的。”他说，“我已经疼过很多次了。这点疼，不算什么。”
芥川愣住了。
他见过太多因为怕疼放弃的人，见过太多因为疤痕自卑到不敢出门的人。可眼前这个少年，后背爬满了地狱的印记，却笑着说“这点疼不算什么”。
他低头，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起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敦走出纹身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他摸着后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芥川说，要给他纹一只白虎。
一只浴火而生的白虎，上带着金色的纹路，刚好能盖住那些字。
敦抬头看向天空，夕阳把云朵染成了橘红色。
他好像，终于能和过去说再见了。
身后的店里，芥川看着速写本上的白虎，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金色纹路。
“真是个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微微上扬。
窗外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中岛敦攥着带，指尖在布料上掐出几道白印。
纹身店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风铃叮铃一声，像在敲他紧绷的神经。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上次和老板芥川龙之介聊了整整两小时——从价格到流程，从痛感等级到他那些说不出口的要求。临走时，芥川只丢下一句“三天后来”，语气冷得像冰。
但今天推开门，桌上赫然摆着三张A3纸。
中岛敦的呼吸顿了顿。
纸上是用黑色笔勾勒的猛虎图案。鬃毛飞扬如烈焰，利爪收在掌心却透着蓄势发的凶，最绝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睥睨一切的野性。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芥川特意为他画的。
“这个……”中岛敦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拂过虎爪的线条，“我喜欢这个。”
芥川坐在转上，对着他，只露出一截削瘦的肩线。听到这话，他才转过来，黑眸扫过中岛敦亮得惊人的眼睛。
“选这个？”
“嗯！”中岛敦用力点头，“它看起来……很有力量。”
像能撕碎所有过去的阴影。
芥川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画推到他面前，指在虎背上敲了敲：“拿回家，每天看三次。三天后再来。”
中岛敦愣了：“为什么？”
“怕你后悔。”芥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这是你第一个纹身，还这么大——别因为一时冲动，在皮肤上刻下一辈子的遗憾。”
中岛敦的心猛地一暖。
他原以为芥川只是个冷漠的匠人，没想到会这么细心。
“我不会后悔的。”他认真地说，“这个图案……对我很重要。”
芥川的喉结动了动，别开视线：“随便你。但规矩就是规矩。”
中岛敦攥着画纸走出店门时，刚好落在猛虎的眼睛上。
他低头笑了笑。
三天而已，他等得起。
约定的日子来得很快。
中岛敦刚推开门，就被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女孩拦住。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和芥川很像的眼睛。
“跟我来。”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中岛敦乖乖跟着她穿过走廊，推开一扇磨砂玻璃门。里面的布置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想象中那种昏暗压抑的房间，而是铺着灰色地毯，墙上挂着几抽象画，甚至还摆了一个小小的香薰机，正冒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第一次纹身？”女孩突然开口，手里动作不停，正往托盘里摆放消毒。
“嗯。”中岛敦的脚尖蹭了蹭地毯，“有点紧张。”
女孩的嘴角似乎勾了勾：“我哥技术很好。你放松点。”
“你是……”
“银。”女孩简洁地回答，“芥川银。”
原来是芥川的妹妹。
中岛敦正想说点什么，银突然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促狭：“他是不是让你回家看画？”
“对……”
“他也就对你这么上心了。”银轻笑一声，“以前有个客人选图案时犹豫了十分钟，他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中岛敦：“……”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
芥川龙之介站在门口，黑风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眼神冷冷地扫过银：“又在说我坏话？”
银头也不抬：“哪敢。我在夸你细心呢。”
芥川哼了一声，走到中岛敦面前，指了指旁边的躺：“躺下。”
中岛敦乖乖做，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银收拾好东西，冲他眨了眨眼：“加油。”
门的瞬间，房间里只剩下纹身机轻微的嗡鸣。
芥川的手指很凉，落在中岛敦的背上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放松。”芥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画轮廓。”
笔尖划过皮肤的触感很痒，中岛敦咬着唇，没敢动。
不知过了，芥川停下动作，拧开了纹身机。
“开始了。”
刺痛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中岛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床单。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纹身机的声音持续不断，芥川的呼吸平稳得像钟表的秒针。中岛敦趴在那里，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画，硬生生把所有痛呼都咽了回去。
突然，纹身机停了。
“你……”芥川的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不痛？”
中岛敦转过头，额头上是汗，却笑得很轻松：“还好。比我想象中轻。”
芥川沉默了。
他见过太多第一次纹身的人，有的鬼哭狼嚎，有的直接晕过去——像中岛敦这样一声不吭的，还是第一个。
“继续吧。”中岛敦重新趴好，“我没事。”
芥川的喉结动了动，重新拿起纹身机。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轻柔了些。
纹身机的嗡鸣再次响起，中岛敦闭上眼睛，感受着针尖在皮肤上跳舞。
他想起了过去那些黑暗的日子，想起了被人叫做“怪物”的，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那只猛虎时的震撼。
现在，他终于要把这份力量刻在自己身上了。
不知过了，芥川再次停下动作。
“好了。”
中岛敦猛地睁开眼，几乎是立刻坐了起来，地想看看成果。
芥川递过来一面镜子，黑眸里带着不易察觉的。
中岛敦接过镜子，转过身。
镜子里，一只巨大的白虎盘踞在他的背上，鬃毛飞扬，虎目圆睁，每一根线条都了力量感。最绝的是虎爪下的阴影——那是芥川特意加上的，像在燃烧的火焰。
中岛敦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谢谢……”他哽咽着说，“真的谢谢你。”
芥川别开视线，耳尖却微微泛红：“啰嗦。”
但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冷漠。
中岛敦看着镜子里的白虎，突然觉得所有的痛苦都值得了。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属于中岛敦的，独一无二的力量。
芥川没明说，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子是这辈子都没人愿意听他说话。不然怎么会对那种“有话不说”的人这么敏感？
他盯着敦后颈那道狰狞的旧疤，手底下的纹身枪嗡嗡低鸣，脑子里却在走神。
明明只是个普通客人，明明以前盖过那么多疤，怎么这次就这么上心？
芥川顿了顿，去拿旁边的色料瓶，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你看着太生了。”他重新坐回去，纹身枪的针尖轻轻触上敦的皮肤，“没打过耳洞，没纹过身，连衣服都规规矩矩的。”
敦的肩膀缩了缩，声音闷得像蚊子叫：“哦……”
“当然，我这是刻板印象。”芥川补了句，“以貌取人挺蠢的。”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纹身枪的嗡鸣在小房间里回荡。
“你常被人这么说吗？”敦突然开口。
“嗯？”
“因为纹身……他们会指指点点吧？”
芥川嗤笑一声：“以前会。现在？早习惯了，懒得理。”
敦点点头，声音更小了：“我说话不会影响你吧？要是嫌吵……”
“没事。”芥川打断他。这小子也太敏感了，好像连呼吸都怕打扰别人。
或许这次纹身，真能帮他走出来？
“你决定做这个，挺好的。”芥川突然说。
“啊？跟你聊天吗？”
芥川翻了个白眼：“我说纹身。”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虽然我事，但我最烦那种沉在泥里爬不出来的人。你肯往前迈一步，比什么都强。”
敦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纹身枪的嗡鸣成了唯一的声响。
“……我拖了了。”他终于小声承认。
“那不重要。”芥川哼了一声，“重要的是你现在来了。”
“我……是啊。谢谢你。”
“谢什么？我只是拿钱办事。”
敦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点轻松：“我知道啊。可有些人上班就是混日子，盯着钟等下班。但你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你不在柜台后面……”敦地说。
“我警告你——”
“而且你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吧？对设计和意义都很较真，这种感觉……很让人安心。”
芥川猛地转过头，耳尖瞬间发烫。幸好敦躺着看不到，不然脸都丢尽了。
“今天就到这。”他不耐烦地纹身枪，“别累着了。”
敦刚要起身，就被芥川按了回去，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以为这就完了？”
“啊？”
“不涂护理膏就想走？嫌皮肤不够红不够肿不够疼？”
“有吗？”
芥川差点原地爆炸：“废话！感染了疼死你！”
敦刚要说话，就被芥川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别跟我说‘习惯了’，这跟你以前受的罪两码事！”
“哦……”
敦乖乖躺好，看着芥川熟练地给他涂药膏，动作意外地轻。
收拾时，银突然凑过来，眼神促狭：“那小子挺有意思的。”
“嗯。”芥川敷衍道。
银挑了挑眉：“别了。你什么时候对客人这么上心过？以前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就聊了几句而已，你以为我要跟他拜把子？”芥川皱眉，“他只是个客人，纹身的设计有点意思罢了。我的是图案，不是他。”
银显然不信，但只是翻了个白眼继续擦桌子：“对了，你这次怎么不跟我交底？以前哪个客人的设计你不是跟我念叨半天？”
“这次不一样。”芥川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个纹身对他来说，是私事。”
银眼睛一亮：“该不会是纹在……”
“闭嘴！”芥川没好气地打断，“是很私人的意义。像……像翻篇，重新开始。”
银愣了愣，点点头：“那确实挺重要的。”
“嗯。”
空气又安静下来。
“你真对他一点都没有？”银不死心。
芥川只发出一声闷哼，银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低头继续干活。
这客人，确实有点特别。
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脱了上衣镜子。后背上的新纹身还泛着红，但已经能看出图案的轮廓——那些狰狞的旧疤，正被新鲜的墨色一点点覆盖。
他摸了摸后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些疤跟着他了，像附骨之疽，提醒着他不堪的过去。但现在，终于有什么东西能把它们盖住了。
过去的阴影还在，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想起那天的事，敦轻轻叹了口气。
太宰是不小心看到他后背的。那是认识这么以来，第一次看到太宰脸上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而是真真切切的愧疚。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太宰也是个满身伤痕的人吧？他总是用玩笑和绷带自己，像个怕疼的孩子。
那天太宰还给他看了个秘密——脖子上，绷带下面，藏着一朵山茶花的纹身。
小小的一朵，在苍白的皮肤上，意外地好看。
敦摸了摸自己后背上的纹身，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或许，他们都能好起来的。
中岛敦没问过太宰治的过去，就像太宰从没提过他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但正是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他第一次动了纹身遮盖的念头。
他和太宰都不觉得这是逃避。
逃避？他早就逃够了。这些年在侦探社的日子，让他学会接纳自己。搭档们的、太宰看似不着调的点拨、国木田的严厉鞭策……都像一样，一点点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想到侦探社，敦突然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应该看看有没有消息。
解锁屏幕，置顶的几条消息跳了出来——
【太宰治：纹身师不？（附眨眼）】
敦的耳朵尖瞬间红了。是，但绝对不能告诉太宰！那家伙要是知道了，能念叨到明年！他来这里是为了遮盖疤痕，又不是来相亲的！
下面一条是镜花的：【敦君，你纹了什么图案？】
还有与谢野晶子的：【疼不疼？要是不舒服立刻回来，我给你处理。】
甚至连最古板的国木田都发了消息：【注意，结束后汇报。】
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敦的鼻子有点。
他开始下一次预约了。
是因为想快点把疤痕盖完？还是因为……喜欢这里的氛围？
（喜欢和芥川龙之介聊天？）
敦猛地把手机按在上，脸颊烫得能鸡蛋。
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
纹身针的嗡鸣声里，敦意外地平静。
芥川今天主动开口说话了。这让敦觉得，自己不再是打扰他工作的麻烦精。听他讲店里的日常，还挺有意思。
“你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敦忍不住问。
“你这话都说第三遍了。”芥川低笑一声，指尖的纹身针稳得像定海神针，“不过……你说对了。我确实喜欢。”
他放下针，用棉片轻轻擦去敦皮肤上多余的墨色：“但也有讨人厌的客人。大部分都还行，上周却遇到两个奇怪的家伙——我怀疑他们和邪教，直接把人赶走了。”
敦的眼睛瞪圆了：“邪教？！”
“嗯。”芥川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两个外乡人，一个戴着顶怪帽子。说要给朋友纹身，理由是朋友不会说本地话。但我每次问问题，戴帽子的家伙根本不看他朋友，直接替他回答——那哪是翻译？分明是命令。”
敦听得后背发凉。就算没亲眼看见，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你觉得……是他强迫朋友纹身？”
“不离十。”芥川的声音很淡，“我不想掺和这种烂事，直接把人轰走了。他们气得脸都绿了，但我不在乎。”
“换我也会这么做。”敦叹了口气，“你这里会遇到这种人……”
“习惯了。”芥川的视线始终落在敦的后背上，手上的动作没停，“不过你还行。”
敦愣住了，脸颊又开始发烫：“谢、谢谢……”
“对于第一次纹身的人来说。”芥川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别扭的傲娇。
敦忍不住想笑。这家伙是不是怕自己太尴尬，才特意加了后半句？芥川龙之介这种人，大概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软话吧？
这句“还行”，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纹身针的嗡鸣在继续。突然，芥川开口了：“那个……你朋友。就是帮你预约的那个。”
敦立刻反应过来是太宰：“你放心！他绝对没有强迫我！太宰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很我——他只是希望我能放下过去，不是嫌我麻烦！”
他越说越急，差点把心里的话倒出来。
“你话太多了。”芥川打断他，语气却没什么不耐烦。
敦的脸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对、对不起……”
“解释。”芥川的声音很轻，“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决定也是你自己做的。我没资格评判你，更没资格评判你的朋友。”
敦的心猛地一暖。
芥川最讨厌沉溺于过去的人，却说出了这样鼓励的话。
“谢谢你，芥川。”
“……嗯。”
又沉默了一会儿，芥川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起来。”
敦愣了愣，听话地坐起身。怎么了？是自己动了影响他工作？还是……他生气了？
“转过去，看镜子。”
敦疑惑地转过身，看向墙上的落地镜。
镜子里，他的后背几乎被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覆盖。雪白的皮毛上带着黑色条纹，金色的眼睛像燃烧的火焰，仿佛在对他说——
别停下，继续战斗。
那些狰狞的疤痕，已经被白虎的轮廓彻底吞没。
芥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得的认真：“你不是为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活的。你是为自己。别让过去，困住你的未来。”
敦的眼眶瞬间湿了。
原来他不是生气。
他是在……鼓励自己。
镜子里的白虎，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发出无声的咆哮。敦伸出手，轻轻触碰镜中的倒影。
这一次，他没有逃避。
中岛敦飞快抹去眼角的湿意，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芥川龙之介。
对方僵了足足三秒。
敦的心提到嗓子眼——是不是太冒失了？
下一秒，他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僵硬却真实的回抱。
“谢谢你。”敦的声音发颤。
“还没做完。”芥川推开他，耳尖却泛着红，“只是让你看看进度。”
敦忍不住笑了：“我喜欢。”
又过了几分钟，芥川转身去拿消毒和药膏。“今天就到这吧，你觉得呢？”
敦点头，心里却甜丝丝的。这几周泡在纹身店的日子，竟让他生出些不舍来。
他已经开始下次见面了。
“下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当天晚上，芥川对妹妹银说，“纹身快收尾了。”
银斜睨他一眼：“听你这语气，好像挺失望？”
“只是这个设计很合我意罢了。”
“哦？那前几天抱怨客人审美差的是谁？”
“那和这个。”芥川冷哼。
“嗯嗯。”
“银。”
少女咯咯笑着拍他后背：“要不做完纹身直接约他？这样就能继续见面了。要是能让他脱衣服给你看纹身——”
“银！”
“好好好我不说了。”银憋笑，“我只是建议嘛。”
芥川别过脸，耳根更红了：“不行。他是客人，我不能那么做。”
“有什么不行？大不了被拒绝呗。”
“我……就是不行。”
“是不能，还是不敢？”
“这话题到此为止。”芥川沉下脸，银无奈叹气。
自家哥哥怎么这么死脑筋？
“中岛君在想什么呢~”太宰治的声音突然炸响，敦猛地回神。
“没、没什么……”他低头看文件，生怕国木田又来骂他摸鱼。但太宰从来不怕这个。
“在想那个的纹身师？”
“才没有！”敦脱口而出，见周围人看过来，又赶紧压低声音，“我没有。”
“哦？但你没否认他啊~”
敦羞得耳根发烫：“别闹了！”
“还是没否认呢~”
敦的脸彻底红了：“我只是……下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纹身要做完了。我只是……习惯了每周都去他那里……所以……”
“所以你会想他。”
“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而已。”
“所以说，你会想他。”
敦的脸像烧起来一样：“我、我不知道……可能吧？”
太宰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直接约他不就行了？这样就能继续见面了。”
“那多不专业……我是客人，他本来就够忙了，哪能再去打扰他。”敦小声嘀咕。
“他才是专业的。”太宰耸耸肩，“而且你怕什么？大不了被拒绝呗。”
“我怕丢面子啊！”
“面子哪有心上人重要~”
敦愣住了，心跳突然乱了节拍。他确实有点想继续见到芥川……
“我、我考虑考虑。”
最后一次纹身时，芥川的动作格外专注。
有些人做事总想着快点结束，但他不一样。在他看来，收尾才是最重要的环节。
房间里静得出奇。
“人虎，还撑得住吗？”芥川开口，这个昵称他最近叫得越来越顺口，像是专属暗号。
敦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现在才紧张？别人都是纹身前紧张。”芥川难得笑了一声，“放心，都快好了，出不了岔子。”
“我知道……我信你。”
芥川的手顿了顿：“……谢了。”
敦忍不住笑了，芥川则冷哼一声继续工作。他会想念这样的对话的。平时他话不多，但在敦面前，总会忍不住多说几句。
这家伙总能轻易挑起他的。
该死。
“人虎……”
“嗯？”
芥川张了张嘴，却把话咽了回去。银的建议在脑海里打转，但他做不到。他们只是客人和纹身师的，不该越界。
“没什么。当我没说。”
敦的心沉了下去。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他？
纹身终于完成了。
敦看着镜子里的图案，眼泪差点掉下来。黑色线条勾勒出的白虎栩栩如生，眼睛里的金色颜料仿佛真的在，身上的旧伤疤被巧妙地纹路里，几乎看不见了。虽然色彩不多，但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让这只白虎像要从皮肤里跳出来一样。
他太喜欢了。
“谢谢你。”敦声音哽咽，“真的谢谢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他却知道芥川一定懂。
“不客气，中岛。”
这三个字像一把锁，彻底封死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芥川——”敦猛地转身，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我、我……”
芥川没有移开，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敦想起芥川之前说过的话——别让过去束缚自己。
换作平时，他绝对不敢开口。换作平时，他只会把这份心意埋在心底。
但现在不是平时。
是现在。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喝杯咖啡？”敦脱口而出，心脏狂跳，“我、我是说，如果你喜欢喝咖啡的话。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换别的……我只是想……”
“喝茶吧。”
“啊？”
芥川嘴角勾起一抹笑。
敦看着他，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好看？
“走了，人虎。”芥川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去喝杯茶。”
敦到最后都没搞，到底是谁约的谁。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是前所未有的好。
当然，芥川后来又无数次看到了他留在敦背上的杰作。
不过嘛——
每次看到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好像都有点不太集中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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