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龙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跋涉，又是如何将昏迷的铁牛和阿水拖上岸的。他只记得胸前的《神道自通》一直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驱散着寒意，支撑着他早已透支的体力。当三人终于瘫倒在陌生的、布满卵石的河滩上，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劫后余生，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劫难的余悸。
他们沿着河岸艰难前行，终于在两天后，望见了那座传说中的慈城。
那是一座何等宏伟的巨城！高耸入云的城墙如同连绵的山脉，巨大的城门洞开，吞吐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货物。城楼飞檐斗拱，琉璃瓦在初阳下反射出炫目的金光。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无数条街道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从未闻过的气味——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牲口的腥臊、还有某种……繁华深处隐隐透出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
铁牛和阿水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祝龙氏也感到一阵眩晕，这喧嚣、这拥挤、这光怪陆离的景象，比山洪暴发、比江底行走更让他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地按紧了胸前的书册，那温凉的触感成了他唯一的锚点。
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泥污，背着从沉船残骸里勉强捞出的几件破旧行李，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锦绣堆的乞丐。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扫过他们，刺得人浑身不自在。
“先……先找个地方落脚？”阿水怯生生地问，声音淹没在街市的嘈杂里。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锣声和呵斥声传来。一队身着黑色皂衣、腰挎钢刀的衙役凶神恶煞地推开人群，直冲他们而来！
“就是他们！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指着祝龙氏三人，对领头的捕快喊道，“小的亲眼看见，他们从城外鬼头鬼脑地溜进来，身上还带着水腥气，定是江上水匪的探子！”
“拿下！”捕快头目眼神凌厉，根本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大手一挥。
铁牛刚想争辩，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反剪双臂，按倒在地。阿水吓得瑟瑟发抖。祝龙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护住胸口，厉声道：“我们不是水匪！我们是上游山洪逃难来的！船翻了……”
“哼！山洪？船翻了？编！接着编！”捕快头目冷笑，“带走！关进大牢，慢慢审！”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手腕，祝龙氏三人被粗暴地推搡着，穿过繁华的街市，在无数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被押进了慈城府衙那阴森森、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大牢。
牢房昏暗潮湿，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小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角落里是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同牢的还有几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囚犯。
“新来的？犯了啥事？”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汉子斜睨着他们，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凶悍之气。他是这间牢房的“狱霸”，人称疤脸。
祝龙氏强忍着不适，将遭遇山洪、船毁、被诬陷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呵，水匪探子？这罪名可大可小。”疤脸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眼神却像毒蛇般在三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祝龙氏那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包裹上，“小子，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吃过苦。在这鬼地方，没点‘孝敬’，可不好过啊。你那包袱里，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拿出来，让疤爷我帮你‘保管保管’，保你少受点罪。”
赤裸裸的勒索！铁牛气得涨红了脸，阿水吓得往后缩。祝龙氏心头怒火升腾，但他知道硬拼只会吃亏。他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又按在了胸口藏书的部位。就在这时，他感觉怀中的《神道自通》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透过衣物渗入皮肤。
几乎是同时，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疤脸那双贪婪而凶戾的眼睛。
嗡——！
祝龙氏脑中仿佛响起一声轻微的蜂鸣。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疤脸那张凶恶的脸庞似乎模糊了一下，紧接着，他仿佛“看”到了疤脸此刻内心的景象——那并非凶神恶煞，而是一片混乱的、带着恐惧的灰暗！疤脸的心声如同杂乱的噪音，断断续续地涌入祝龙氏的感知：
‘…这几个雏儿好骗…吓唬一下…那包袱…说不定有货…老子欠赌坊的银子快到期了…再还不上…王麻子要剁手了…妈的…这鬼地方…得想办法…’
这突如其来的“看见”让祝龙氏浑身一震！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本《神道自通》隔着衣物，似乎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内敛的、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微光。而当他再次看向疤脸时，那种“看透”对方内心恐惧和虚张声势的感觉更加清晰了！
“你……”疤脸被祝龙氏突然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快把东西交出来！”
祝龙氏心中有了底。他不再恐惧，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疤脸，你欠赌坊王麻子的银子，快到期了，对吗？你想拿我们的东西去抵债，怕被剁手，所以在这里吓唬我们这些新来的？”
疤脸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他像见了鬼一样，噔噔噔连退三步，撞在冰冷的石墙上，指着祝龙氏，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知道？！你…你是人是鬼？！”
牢房里其他几个麻木的囚犯也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祝龙氏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按着胸口的书册。他明白了，这《神道自通》不仅能让他水中行走，竟还能……映照人心！这“镜心”之能，让他看穿了疤脸的谎言和恐惧。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伴随着对神书更深的敬畏，在他心中悄然滋生。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惊人的发现，更大的麻烦就来了。
牢门被哐当一声打开，白天那个捕快头目带着几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姓祝的小子！”捕快头目冷电般的目光直刺祝龙氏，“有人举报，你身上藏有妖物！白天在江边，不少人看见你落水后身上发光，还能在水底行走！说！你是不是水匪派来的妖人？用了什么妖法？把东西交出来！”
他身后的衙役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目光贪婪地盯着祝龙氏的胸口。显然，有人目睹了江底的异象，并报告了官府。他们看中的，不是人，而是那神奇的“妖物”！
祝龙氏心头巨震，知道最大的危机来了。他紧紧护住胸口，厉声道：“我没有妖法！那是我家传的护身之物！”
“传家宝？哼！我看就是妖物！拿下！搜！”捕快头目失去了耐心，厉喝道。
两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铁钳般的手抓向祝龙氏的手臂和胸口！
“滚开！”铁牛怒吼着想要阻拦，却被一棍子砸倒在地。阿水吓得缩在角落。
冰冷的、带着汗臭和铁锈味的手即将触碰到胸口！那本承载着希望、责任和神人嘱托的《神道自通》眼看就要暴露！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守护的意念，如同火山般在祝龙氏心底爆发！
“不——！”
他几乎是嘶吼着，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凝聚在紧贴胸口的书册之上！仿佛要拼尽一切去沟通、去唤醒那书中的力量！
嗡——！
不再是微光！
这一次，是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以祝龙氏为中心，轰然爆发！一层肉眼可见的、晶莹剔透的冰霜，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
咔、咔、咔！
坚硬冰冷的石地瞬间覆盖上厚厚的白霜！那两个扑上来的衙役首当其冲，伸出的手臂瞬间被冻结，连惊恐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变成两尊覆盖冰晶的雕像！寒气继续扩散，扑向捕快头目和其他衙役，扑向牢房的栅栏！
捕快头目惊恐地尖叫一声，想后退，但那寒气太快！他的靴子瞬间被冻结在地上，冰冷的刺痛顺着小腿急速向上蔓延！
整个牢房，连同里面的囚犯（除了祝龙氏自己），在眨眼之间被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坚冰覆盖！如同一个巨大的、静止的冰雕群！只有祝龙氏自己，站在冰寒的中心，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掌控力量的惊悸。他低头看着自己毫无异样的双手，又看看被瞬间冰封的众人，感受着周围刺骨的低温，完全懵了。
而就在这冰封死寂的瞬间，一个遥远而清晰、带着一丝欣慰和深邃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好。你终于开始触碰‘神道’的门槛了……祝龙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