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咸涩，灌进他的口鼻，夺走最后一丝空气。
宋亚轩在无尽的下坠中看见破碎的光。不是阳光，是手机屏幕在深海里发出的、最后一点幽蓝色的光——就在刚才，那条消息跳了出来：“学长说他需要我，在游艇上谈投资。耀文问起来，就说我回父母家了。”
多愚蠢啊。
前世的记忆碎片般刺入脑海：刘耀文小心翼翼端来的热牛奶被他打翻在地；刘耀文默默捡起他摔碎的相框，手指被划破也一声不吭；刘耀文在家族聚会上替他挡酒，回去后胃疼得整夜蜷缩，而他却在和学长煲电话粥……
“他不过是个被家里塞给你的小屁孩，懂什么？”
“联姻而已，何必当真？”
“亚轩，你值得更好的。”
渣男学长的声音犹在耳边，温柔体贴的假面下，是精心编织的陷阱。而他，宋亚轩，像扑火的飞蛾，为了那点虚妄的温暖，亲手推开了真正属于他的光。
意识彻底消散前，最后的一幕撞进脑海——不是学长得逞的笑，不是冰冷的海水。
是刘耀文。
浑身湿透的刘耀文跪在甲板上，抱着他已无生息的身体，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那双总是温和望着他的眼睛，红得骇人，空洞得骇人。
后来呢？
宋亚轩的魂魄飘荡着，看见刘耀文冷静得可怕地处理他的后事，查出所有真相，将渣男学长送进监狱，又将对方背后的肮脏生意连根拔起。然后，在一个和他溺亡那天相似的夜晚，刘耀文回到那艘游艇，走向同一片海域。
没有犹豫，没有呼救。
他跳下去时，手里紧紧握着一枚已经磨损的玻璃纽扣——那是宋亚轩八岁时，从自己外套上拽下来，递给那个被欺负得缩在墙角的小男孩的。
“别哭啦，这个送你。像星星一样，对吧？”
小小的刘耀文抬起头，眼睛红肿，却真的被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纽扣吸引住了。
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而刘耀文，选择让它成为他们前世的终结。
“不——！！”
宋亚轩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嘶吼。如果能重来……
“若能重来……”
冥冥中，似乎真有声音回应。
海浪声、雨声、还有……熟悉的手机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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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还残留着海水的窒息感。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卧室，米色的窗帘，书桌上凌乱的乐谱，空气里淡淡的白茶香薰味道——这是他和刘耀文的婚房。不，更准确地说，是刘耀文精心布置，而他一直视为临时落脚点的“联姻住所”。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他颤抖着拿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心脏骤停——刘耀文。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
日期清晰显示在屏幕上。他死死盯着那串数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身冰冷。
三个月前。
他回到了悲剧发生前的三个月！
前世，就是在这个晚上，因为渣男学长一句“他连你喜欢的乐队都不知道，算什么伴侣”，他借题发挥，把刘耀文特意为他学做的夜宵打翻在地，指着门让他“滚出去待着别碍眼”。
手机还在响。宋亚轩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划开接听。
“……亚轩？”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年轻、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还有雨声的背景音。“你……睡了吗？我看天气预报说后半夜雨会很大，你卧室的窗户关好了吗？还有，那个……你晚上应酬喝了酒，厨房保温柜里有蜂蜜水，如果胃不舒服……”
宋亚轩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就是这个声音。永远这样，温和的，包容的，把他所有喜恶记得清清楚楚，把他随口说的话当成圣旨。哪怕刚刚被他用最伤人的话刺过，哪怕此刻可能正站在门外某处淋着雨，打来电话的第一句，还是关心。
前世他怎么会觉得这是烦人？是束缚？是家族强加给他的负担？
“耀文……”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一下，随即语气有些急促：“你怎么了？是不是胃疼？还是哪里不舒服？我……我就在附近，马上回来！”
“别！”宋亚轩急忙阻止，他用力抹了把脸，“我没事。你……你在哪儿？”
“……门口。”刘耀文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窘迫，“我……我没走远。就在院子外面。怕你晚上需要什么。”
怕你需要什么。
所以即使被你赶出来，也不敢真的离开。
宋亚轩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腰。前世，他是不是就这样，在很多个夜晚，任由这个比他小三岁、却用尽全力想温暖他的男孩，孤独地守在门外，守着一段从未得到回应的感情？
“你进来。”宋亚轩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现在，马上。”
“可是你……”
“进来，刘耀文。”他重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我需要你进来。”
电话挂断了。
几分钟后，楼下传来极轻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那脚步声在楼梯口停顿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才慢慢靠近卧室。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刘耀文站在门口。他果然淋了雨，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几缕发梢还滴着水。身上的衬衫也湿了大半，肩头水渍明显。他个子已经很高了，但此刻微微缩着肩膀，眼神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看了宋亚轩一眼，又垂下眼帘，落在深色的地板上——那里，几个小时前，宋亚轩打翻的瓷碗碎片已经被仔细清理干净，连水渍都擦干了。
“我……我身上湿，就不进去了。”刘耀文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
宋亚轩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二十岁，眉眼还带着少年气，却早早被迫学会隐忍和退让的联姻丈夫。看着他被雨打湿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全身心都在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冷漠或怒火。
巨大的悔恨和心疼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门口。
刘耀文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住，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又硬生生止住脚步，只是身体更僵硬了。
宋亚轩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
刘耀文条件反射般地闭了下眼睛，仿佛预料到会是一个耳光或推搡。
但那只手，只是轻轻落在他冰凉潮湿的手臂上。
“去洗个热水澡。”宋亚轩听到自己说，声音还是有点抖，但很清晰，“然后，把蜂蜜水热了，我们一起喝。”
刘耀文倏地睁开眼，瞳孔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深藏的、不敢流露的惶恐。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宋亚轩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想这是不是新的折磨方式，新的戏弄手段。
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也对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男孩无声地承诺。
这一世，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会让你知道，这不是戏弄。
这是迟到太久的，真正的开始。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敲打着玻璃。但在这个重生的夜晚，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似乎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骤雨，冲刷出第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宋亚轩握紧了刘耀文冰冷的手腕，这一次，没有推开，而是将他拉向温暖的室内。
“耀文，”他轻声说，像是一个誓言，“从今晚起，一切都会不一样。”
刘耀文僵硬地被他拉着，温热干燥的掌心贴着他湿冷的手腕，那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他看着宋亚轩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那双曾经总是盛满不耐烦或冷漠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深沉而痛楚的情绪。
他不敢信。
前世无数次的失望和伤害，早已筑起高高的心墙。
但手腕上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触感，还有那句轻如耳语却重如磐石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像一颗微不足道却又顽固无比的种子，趁着他心防最脆弱的瞬间，悄无声息地，落进了被冰雪覆盖的泥土深处。
浴室的水声响了起来，氤氲出热气。
宋亚轩靠在浴室外的墙上，听着水声，缓缓滑坐在地。他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
还能重来。
真的还能重来。
这一次，换他来走向他。
换他来抓住光。
窗外，暴雨如注，仿佛要洗净前世所有的罪与悔。而屋内，温暖的水汽正慢慢弥散，融化着经年的寒冰。
命运的齿轮，在深海残响与重生骤雨中，悄然逆转，咬合向了另一条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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