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登台

2018年10月13日的上海，演播厅里的空调冷气裹着人声翻涌，《相声有新人》第十期的录制已近中段。选手席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两个身影始终透着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静。

孟文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大褂袖口的云纹刺绣，黑色缎面在顶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这袭大褂是师父常宝丰特意让人定做的，针脚里藏着老派艺人的讲究——盘扣要七颗，寓意“北斗镇场”，袖口收三分，免得抬手时失了分寸。她身旁的陈霈琪正低头调试着麦克风线，指尖划过线控器时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余光扫过台上正表演《学叫卖》的选手，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孟文娴这‘卖糖葫芦’的腔儿，气口太散了。

孟文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刚好够陈霈琪听见。她目光没离开舞台，尾音带着天津话特有的轻扬，却字字扎实

孟文娴老辈儿说‘三分唱七分气’

孟文娴他这气全泄在‘甜嘞’那转音上了，站不稳。

陈霈琪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话

陈霈琪可不是嘛，刚那‘冰糖’俩字儿，咬得跟含着棉花似的，听众听不清，包袱自然就凉了。

他说话时习惯性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给逗哏捧哏，这是多年搭档养出的默契。

周围几个选手偷眼瞧着这两位。自打这俩人进场，就没见他们笑过。前头那对说《打灯谜》的抖了个谐音梗，台下观众笑倒一片，连张国立老师都直拍大腿，这两位却只交换了个眼神，孟文娴淡淡说了句“巧劲儿用错地方了”，陈霈琪便应和“还不如老实说老段子”。这会儿台上的选手抖了个伦理哏，连郭德纲都眯眼笑了，他们俩依旧挺直脊背坐着，活像两尊镇场的石狮子。

“嚯，这俩是来当评委的？”后排有人小声嘀咕。

孟文娴没回头，只是将搭在膝头的手往回收了收。她打五岁跟着师父在茶馆听活，见多了台上的热闹与台下的门道。师父常说：“笑是观众的本分，稳是艺人的本分。”她十五岁第一次登台，面对满场哄笑，师父在侧幕条喊：“别跟着笑，你的活儿比他们的值钱。”这话她记到现在。

灯光忽然暗了半格，程雷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

程雷接下来要登场的，是我们本期的魔王组选手——让我们掌声欢迎，孟文娴、陈霈琪！

孟文娴起身时，陈霈琪很自然地扶了她胳膊一下。黑色刺绣大褂随着动作展开，后背绣着的“寿”字在追光下显露出金线的纹路，那是马三立先生曾用过的纹样，师父特意请老绣工复刻的。两人走到台中央站定，鞠躬的角度分毫不差，都是腰弯四十五度，停顿三秒，标准得像教科书。

郭德纲看着台下这两位，嘴角噙着笑

郭德纲文娴，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师父常先生最近还好？

孟文娴托您惦记，师父身子骨硬朗，前两天还教徒弟们背《报菜名》呢。

孟文娴说话时语速不快，眼神平视着观众席，既不怯场也不张扬

孟文娴就是总念叨您，说有日子没一起喝花茶了。

郭德纲这大褂新鲜，常先生给你新做的？

郭德纲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大褂

孟文娴是，师父说上您这节目，得穿得正式些。

孟文娴抬手理了理袖口

孟文娴他说您这儿规矩大，不能失了礼。

台下一阵笑，郭德纲摆摆手

郭德纲快开始吧，我可知道你们俩的能耐，别让大伙等着了。

孟文娴与陈霈琪交换了个眼神，站定了姿势。孟文娴先开了口

孟文娴今天给大伙说段《乱套辈分》，您各位听听乐呵

陈霈琪哎，这题材新鲜。

陈霈琪捧道。

孟文娴新鲜什么呀，这都是我们行业里的真事儿。

孟文娴语气平淡

孟文娴您知道相声界排辈分，‘德寿宝文明’，我师父是‘宝’字辈，到我这儿是‘文’字辈。按说这辈分不算顶大，可架不住我师父辈分高，我这徒孙、徒曾孙就得论筐数算

陈霈琪配合地瞪大眼

陈霈琪嚯，这么厉害？

孟文娴可不嘛。

孟文娴话锋一转，看向身旁的搭档

孟文娴就拿我身边这位陈霈琪老师来说，他师父是冯巩先生，‘明’字辈，按规矩，他得管我叫什么？”

陈霈琪立刻弓身做了个请安的动作

脆生生喊了句

陈霈琪得嘞，奶奶！

台下哄堂大笑，连郭德纲都乐了。孟文娴却没笑，接着说

孟文娴您瞧，他比我大六岁，照样得喊我奶奶。这还不算什么，前两天在机场碰见郭麒麟，我跟他打招呼，喊了声‘大林哥’

她忽然变了个腔调，模仿着郭麒麟那股子惊讶又无奈的劲儿，声音里带着点京片子的俏皮

孟文娴啊哟喂，奶奶，您可别折煞我了！这要是让我爸爸听见，非揍我不可！哪有奶奶喊孙子‘哥’的？

学得惟妙惟肖，台下笑声更大了。陈霈琪接道

陈霈琪那您怎么说？

孟文娴我说这论的是街坊辈分，跟相声界不搭界。

孟文娴语气又恢复了沉稳，

孟文娴他才松了口气，说下次见着得先给我请安，不然回家没法交代。

一段活下来，两人节奏紧凑，孟文娴的逗哏稳如磐石，每个包袱都像钉钉子似的扎在点儿上，陈霈琪的捧哏则像精准的秤砣，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没有刻意的嘶吼，就凭一张嘴，把满场观众的情绪攥得牢牢的。

一段活下来，两人节奏紧凑，孟文娴的逗哏稳如磐石，每个包袱都像钉钉子似的扎在点儿上，陈霈琪的捧哏则像精准的秤砣，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没有刻意的嘶吼，就凭一张嘴，把满场观众的情绪攥得牢牢的。

鞠躬谢幕时，掌声雷动。程雷拿着评分牌上台，声音透着激动

程雷恭喜孟文娴、陈霈琪，获得本期魔王对决的第一名，三十票！

回到选手席时，经过孟鹤堂和周九良的座位。孟鹤堂笑着点头致意，周九良却没动，只是看着孟文娴的背影，眉头微蹙。他比这姑娘大三岁，可刚才在台上，她说起辈分规矩时那股子从容淡定，倒像是浸淫了几十年的老艺人。黑色大褂裹着纤细的身子，偏生往那儿一站，就有股压得住场的气场。

周九良这姑娘……

周九良年纪轻轻的，怎么比师父还老成？

周九良低声嘀咕

孟鹤堂拍了他一下

孟鹤堂别瞎琢磨，人是常宝丰先生的徒弟，马三立先生的徒孙，这底气能一样吗？

周九良没再说话，目光追着那抹黑色身影回到座位，看她重新坐定，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在台上收获满堂彩的不是她。他忽然有点好奇，这姑娘平静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