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秩序”掌印缓缓自碧落天宫上空消散,留下那汩汩流淌的新生地脉,与一枚无声警示着“失职”的烙印。整个天宫噤若寒蝉,仙神们连私下传音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不知身在何处的“代天巡狩”。
紫宸殿内,苍溟指腹抹去嘴角刺目的金痕,眼底的暴戾与惊疑几乎要溢出来。地脉阻塞被强行疏通带来的反噬并不重,真正让他心神受创的,是那股无可抗拒、高高在上的“秩序”之力,以及……当众被宣判“因私废公”、“有失职守”的屈辱。他是帝君!三界至尊!何时轮到他人来评判对错,施加惩戒?
“查!不惜一切代价!”他的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冰渣,“掘地三尺,上天入地,也要将这装神弄鬼之辈找出来!本君要将他……抽魂炼魄,永镇九幽!”帝君的威严,不容挑衅,更不容践踏!
战神府中,斩荒周身煞气起伏不定,艳丽的脸庞因极致愤怒而微微扭曲。她征战一生,所向披靡,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当众被“惩戒”,被指责“争竞无度”,那枚印入地脉的“秩序”之痕,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传令三军!”她厉声喝令,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嘶哑,“封锁天宫所有出入口!启动‘天罗’大阵!哪怕将碧落天宫翻过来,也要找到那藏头露尾的鼠辈!本座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斩荒戟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嗡鸣震颤,戟尖吞吐的血芒撕裂空气。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暴怒,如何下令,那股冥冥中的、笼罩天地的“注视感”却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悬顶之剑,令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动用玉石俱焚的手段去彻底搅乱天宫——那恐怕正中“代天巡狩”下怀,坐实他们“祸乱乾坤”的罪名。
弹幕在经历了几轮宕机般的死寂后,终于缓过劲来,但风向已悄然改变。恐惧、茫然、震惊,取代了之前单纯的狂热与偏袒:
“真的罚了……帝君真的受伤了……”
“战神也气得不轻……那个‘秩序之痕’是什么?好可怕的感觉……”
“代天巡狩……好像不是说着玩的?”
“难道帝君和战神,真的……有错?”
“地脉阻塞,灵机不畅,确实影响了很多人修行……我以前不敢说。”
“可……就算有错,也不能这样当众打脸吧?帝君和战神不要面子的吗?”
“面子重要还是天道秩序重要?(小声)”
“乱了乱了,全乱了!现在到底该信谁?”
“清澜呢?!这事绝对跟她脱不了干系!(顽固不化)”
就在碧落天宫因这场当众惩戒而暗流汹涌、人心浮动之际——
白澜汐(本体)在清澜仙府的静室中,缓缓调息,恢复着方才引动“秩序”之力疏通地脉、惩戒帝君战神带来的消耗。虽然是以“代行者”身份借助规则权柄行事,但对抗那两股浓烈气运的反噬,以及对心神和灵力的消耗依旧不小。
“接下来,去哪里?”天道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方才那番“惩戒”,虽然未能动摇苍溟与斩荒的根本,却实实在在地净化了一处规则淤塞点,更在无数仙神心中种下了“帝君战神并非永远正确”的种子,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白澜汐(代行者)的意念在规则之海中逡巡,如同一位冷静的医师,检视着遍布世界“躯体”上的累累伤疤。那些因苍溟与斩荒私欲而直接或间接造成的“恶果”,如同一个个流脓的伤口,散发着怨气、煞气与混乱的规则气息。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了一处——下界,南赡部洲,曾经的“栖霞宗”遗址。
数年前,栖霞宗一位外出游历的核心弟子,无意中冲撞了战神斩荒的座驾仪仗。其实不过是那弟子驾驭的飞舟灵力失控,偏斜了方向,距离斩荒的銮驾尚有百里之遥,便被其护卫神将拦下。这本是一件小事,训斥几句,略施薄惩便可。
然而,当时的斩荒,正因为苍溟对清澜(原主)那微不足道却持之以恒的“骚扰”而心气不顺,加之那弟子所属的栖霞宗,其开派祖师曾与苍溟座下某位仙官有过些许龃龉(此事早已过去千年,双方早已淡忘)。新仇旧怨(或者说,迁怒)涌上心头,斩荒竟以“不敬战神、蓄意冲撞、其心可诛”为由,亲自率领一队亲卫,降临栖霞宗山门。
栖霞宗上下,从宗主到杂役,数千门人,甚至包括护山灵兽、山中精怪,无一幸免。斩荒亲自出手,斩荒戟下,血光冲天,煞气盈野。不过半日,一个传承万载、在南赡部洲颇有名望的中型仙门,便化为一片焦土,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此事当年虽被苍溟以雷霆手段压下,对外宣称栖霞宗勾结魔道,意图不轨,故由战神代天行诛。但真相如何,仙界高层心知肚明,只是慑于帝君战神之威,无人敢言。而栖霞宗遗址,则因这滔天杀孽与数千冤魂的冲天怨气,形成了一片终年笼罩血煞、阴魂不散的绝地,其怨煞之气不断侵蚀周边地脉与规则,成了一处触目惊心的“毒疮”。
“栖霞宗……”白澜汐(代行者)的意念拂过那片被浓重血煞与怨气覆盖、规则扭曲破碎的区域,感受着那数千冤魂无声的呐喊与绝望,“因一人无心之失,迁怒全宗,屠戮殆尽。此等行径,非战神之责,乃屠夫之举。其怨冲霄,其孽深重,规则破损,因果混乱。”
天道传来悲哀与愤怒交织的波动:“此乃大恶。怨气纠缠,污染地脉,阻塞轮回,长此以往,此地恐生魔孽,祸及更广。”
“所以,此处必须‘拨乱反正’。”白澜汐(代行者)的意念变得沉凝而坚定,“不仅要净化此地怨煞,修复破损规则……”她顿了顿,引动了那临时天帝位格中,属于“因果”、“溯源”、“重塑”等相关概念的权柄,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更要……偿还这笔血债,给那些枉死者,一个交代。”
天道的意念猛地一震:“偿还?如何偿还?他们神魂已散,真灵泯灭于怨煞之中,连轮回都入不得……”
“以我本源之力为引,以此界残留的、与他们相关的因果碎片为凭,”白澜汐(代行者)的意念中透出一股决绝,“借‘秩序’重塑之权柄,为他们……重聚魂灵,再现人世。”
这是比单纯净化、惩戒更加艰难,也更具风险的行为。不仅消耗巨大,更是直接干预生死轮回的禁忌领域,即便有“代天巡狩”的临时权柄遮掩,也极易引来不可测的反噬。
“你……”天道的意念充满担忧,“此乃逆天之举,即便成功,你之损耗……”
“无妨。”白澜汐(代行者)的意念平静无波,“既然要‘代天巡狩’,重整秩序,便不能只做表面文章。冤屈不伸,公道不显,如何正人心,如何慑宵小?这笔债,须得让该还的人,亲眼看着‘偿还’。”
她的意念,彻底锁定了南赡部洲,栖霞宗遗址。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无声无息地行动。
“代天巡狩,执‘重整秩序’之权柄。”那恢弘威严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在无数达到一定修为的生灵意识深处,也隐隐回荡在弹幕之后,“今查:下界南赡部洲,栖霞宗上下数千口,遭无妄之灾,屠戮殆尽,怨气冲霄,规则破损,因果混乱。”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予倾听者消化这惊人信息的时间。
弹幕瞬间再次爆炸:
“栖霞宗?!那个据说勾结魔道被灭门的?”
“无妄之灾?什么意思?难道当年……另有隐情?!”
“战神亲自出手灭的门……难道……”
“不可能!战神姐姐嫉恶如仇,定是那栖霞宗罪有应得!”
“可是‘代天巡狩’这么说……”
“难道当年真是冤案?!”
碧落天宫,战神府中,斩荒听到这声音提及“栖霞宗”,瞳孔骤然收缩,艳丽的脸庞瞬间褪去血色,一股混合着暴怒、惊悸与难以置信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他怎敢?!他怎敢提及此事?!还如此直白地定性为“无妄之灾”?!
“贼子安敢污蔑本座!”斩荒的怒吼几乎要震碎府邸,煞气冲天而起,就要不顾一切冲出去!
“肃静!”那威严的声音陡然加重,一股无形的、浩瀚的“秩序”威压瞬间降临战神府,将斩荒那狂暴的煞气硬生生压回体内!并非攻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禁言”与“镇封”意味,让她一时竟无法冲破,只能目眦欲裂地僵在原地。
“今,依‘秩序’之规,‘因果’之律,为此地枉死者,重塑魂灵,再现人世,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声音落下,南赡部洲,栖霞宗遗址上空。
风,停了。云,凝了。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
遗址之上,那终年不散、遮天蔽日的浓重血煞怨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剧烈地翻腾起来。但这一次,并非扩散,而是向着中心某一点,疯狂地汇聚、坍缩!
与此同时,天地间残余的、与栖霞宗相关的、散落在各处的因果碎片、记忆尘埃、甚至是一草一木中残留的微弱气息,都被一股玄奥至极的力量牵引,跨越空间,向着那片绝地汇聚而来。
白澜汐(本体)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盘膝而坐,双手掐着玄奥的法诀,周身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几乎与凡人无异。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灵力,所有属于“白澜汐”这个“异数”的本源力量,连同那临时天帝位格所能调动的、有限的“因果”与“重塑”权柄,都被她不计代价地灌注到远在南赡部洲的“代行者”行动中。
规则之海中,“代行者”的身影若隐若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反噬。强行从怨煞与因果碎片中重塑已逝者的魂灵,这是真正的逆天之举,即便有“秩序”权柄掩护,也引得整个世界的规则网络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因果线剧烈震颤,反噬之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魂锚点。
但她不能停。
血债,必须血偿。公道,必须昭彰。
“凝!”一声清喝,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穿透规则,响彻在遗址上空。
那疯狂汇聚的血煞怨气与因果碎片中心,一点微弱却纯净的灵光,骤然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无数微弱的光点,如同黑暗中升起的萤火,又像是破碎的星辰重新汇聚,自那坍缩的血煞怨气中心,缓缓飘飞而出。每一个光点,都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栖霞宗制式的服饰,脸上带着茫然、恐惧、悲伤,最后定格在死亡那一刻的绝望与不甘……
他们,是栖霞宗枉死的门人弟子,是那场无妄之灾的牺牲者。
此刻,他们的魂灵,被强行从怨煞中剥离,从破碎的因果中重塑,虽脆弱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再次消散,却真真切切地,重新出现在了这片他们曾经生活、修炼、最终惨死的土地上空!
怨煞之气并未完全消散,但其中属于枉死者魂灵的部分,已被抽出、重塑。剩下的,是纯粹的杀戮业力与战场煞气,依旧盘踞,却已无魂可依。
整个南赡部洲,但凡修为足够、能感知到这一幕的存在,全都目瞪口呆,神魂俱震!
碧落天宫,通过种种手段窥视到此景的仙神们,更是骇得魂飞魄散!
弹幕,彻底疯了,但疯得无声——因为太多的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已经让弹幕短暂地失去了表达的能力,只有一片空白的、死寂的震撼。
斩荒僵在战神府中,看着水镜术或神识感应中,那数千个飘飘荡荡、脆弱却无比清晰的魂灵光影,看着他们脸上那熟悉的绝望与不甘,艳丽的脸庞瞬间惨白如鬼,握戟的手剧烈颤抖,连那无形的“秩序”威压都似乎无法再压制她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与……一丝冰冷的恐惧。
她当年屠灭栖霞宗时,并非没有一丝迟疑。但那丝迟疑,很快被对苍溟偏执的占有欲、对自身权威不容挑衅的暴戾所淹没。她告诉自己,那是必要的震慑,是维护战神威严。她甚至刻意不去看那些倒下之人眼中的绝望。
而现在,那些被她亲手送入地狱的亡魂,就这么被“代天巡狩”以不可思议的手段,从怨煞中“打捞”出来,赤裸裸地、无声地,展现在了天地之间,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不可能……”她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第一次,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未曾动摇的心神,出现了裂痕。
紫宸殿中,苍溟同样通过水镜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比斩荒更加阴沉,更加难看。栖霞宗之事,他当年一力压下,甚至编造了勾结魔道的罪名。这不仅是为了维护斩荒,更是为了维护他帝君的威严——他的战神,不能是一个因迁怒而屠戮无辜的暴君。
而现在,这被掩埋的真相,这血淋淋的罪孽,被“代天巡狩”以这种近乎神迹、又近乎残酷的方式,公之于众!
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加冰冷,更加沉重,如同最后的审判:
“冤魂已现,因果已明。”
“战神斩荒,为一己私怨,屠戮无辜,罪孽深重,业力缠身。”
“今昭告三界,以此为鉴。”
“望尔等,敬畏生命,恪守天道。”
话音落下,那数千脆弱的魂灵光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齐齐转向碧落天宫的方向,无声地、深深一拜。不是感谢,不是怨恨,只是一种纯粹的、对“公道”得以彰显的仪式。
拜完,这些魂灵光影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天地之间。他们太脆弱了,无法长久存在于世,这次重现,更像是“秩序”之力为他们争取到的一次“告慰”与“告别”。
但他们的出现,他们脸上的绝望,他们对碧落天宫的那一拜,已如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了所有目睹此景的生灵心中,更扎进了斩荒与苍溟那看似坚固、实则早已扭曲的道心之上!
白澜汐(本体)在清澜仙府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强行重塑数千魂灵,几乎抽干了她的本源之力,连带着“代行者”的位格都一阵晃动,变得虚幻不稳。
天道焦急的意念传来:“快停下!你的本源受损太重!”
“还不够……”白澜汐(本体)擦去嘴角血迹,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才……只是开始。”
“栖霞宗的债,要算。”
“其他地方的债……也要算。”
她的目光,投向了规则之海中,下一处更庞大、更黑暗的怨煞聚集之地。
弹幕,在长久的死寂后,终于再次滚动起来,但内容,却与以往截然不同,充满了恐惧、震撼、怀疑,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对“公正”的渴望:
“魂灵……真的重塑了……”
“栖霞宗……真的是冤枉的……”
“战神她……真的……”
“帝君当年,是知道的吧……”
“代天巡狩……他到底是谁……”
“天,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