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与铁锈的气味黏在鼻腔深处,像一层剥不下来的湿冷黏膜。
沈鸢缩在“绝望矿坑”副本角落,耳畔是其他玩家濒死的尖叫,还有某种粘稠、滑腻、仿佛无数肉块在泥泞中翻滚的诡异声响。那是正在被“培育”的蛊神进食的声音,吞噬着副本产出的绝望与恐惧。
手腕内侧,那个强行烙印上去的、形似扭曲蠕虫的暗红色印记微微发烫,提示着她这个“蛊师”的身份,也连接着她意识深处那片混沌的“育蛊空间”。按照进入这个诡异世界时灌入的冰冷规则,他们这些“玩家”需要在一次次副本中搜集特定的“饵料”——通常是极致的负面情绪或特定怪物部件——投入空间,催生出独属于自己的“蛊神”。蛊神越强,玩家获得的力量反馈越大,存活几率越高。
很经典的无限流开局,除了那无处不在、令人骨髓发寒的细微呓语,以及培育蛊神时那种灵魂被撕扯黏连的恶心感。沈鸢总觉得,那所谓的“育蛊空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并非主神系统那种机械的俯瞰,而是更古老、更饥饿、更……难以名状的东西。
矿坑副本是新手试炼。任务是存活四十八小时,并采集至少三块“悲鸣矿石”。矿石旁通常守着被矿难怨念侵蚀的“噬魂傀”,动作缓慢但力大无穷,触碰即会沾染即死诅咒。玩家们要么组队围猎,要么用计引诱,各显神通,目的却一致:用噬魂傀死亡瞬间爆发的怨念核心,喂养自己的蛊神雏形。
沈鸢没去抢怨念核心。她一直在观察,在倾听。那些呓语在她耳中并非全然无序的噪音,偶尔会扭曲成几个破碎的音节,指向矿坑某些被忽略的角落。她避开主要矿道,循着那若有若无的指引,在一条废弃支脉的尽头,找到了一小片不起眼的苔藓。苔藓呈暗蓝色,覆盖着一面渗水的岩壁,岩壁上有些天然形成的划痕。
那些划痕,落入她眼中,却莫名与手腕蛊印的某些扭曲结构呼应起来。这不是主神规则的符文。它更……原始。鬼使神差地,她用手指拂去苔藓,轻轻描摹那些划痕。
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一丝极其稀薄、冰凉又混乱的“气息”顺着指尖流入,直接钻进了她的育蛊空间。空间中央,那团根据新手引导放入基本“饵料”(一点她自己的恐惧情绪)而形成的、模糊扭曲的肉瘤状雏形,猛地一颤。没有变得更狰狞,反而……稍微“安静”了那么一丝,混乱的蠕动变得规律了丁点。
沈鸢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声张,默默记下这种感觉和那些划痕的 pattern。
四十八小时即将结束,幸存者们聚集在矿坑出口的传送点。还活着的七个人,个个带伤,神情疲惫又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剃着板寸、肌肉虬结的男人,代号“铁拳”。他的蛊神已经初步具现化——一条从他肩胛骨处延伸出来的、布满吸盘和倒刺的暗红触手,正不安分地扭动着,尖端还滴落着噬魂傀的黑色黏液。触手散发出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哈哈!看见没?老子的‘裂噬者’!”铁拳炫耀地舞动了一下触手,触手啪地一声抽打在旁边的矿车上,留下深深的凹痕,“下次副本,老子要让它尝尝更带劲的!”
其他玩家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了蛊神的特征:有的指尖延伸出骨刺,有的皮肤下浮现出蠕动的血管网络,有的眼球变得浑浊多瞳。无一例外,都透着邪异、狰狞,与人类审美背道而驰。力量感是实实在在的,但也伴随着明显的肉体异化和精神负担。铁拳的眼角就在不正常地抽搐。
沈鸢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她安静地站在边缘,身上只有躲避时沾上的尘土,没有明显伤痕,也没有任何蛊神外显的特征。她只是默默按着手腕的蛊印,意识沉在育蛊空间里。
那里,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吸收了那点来自古老划痕的冰凉气息后,肉瘤没有变成触手或眼球。它似乎……沉淀了。体积缩小到不足原先三分之一,颜色从污浊的暗红变成一种半透明的、偏向胶质的暗灰色。形状也不再是胡乱蠕动的团块,而是隐约有了轮廓——圆滚滚的一小坨,顶部有两个微微的凸起,像是没长成的耳朵,正面则嵌着一对异常巨大、几乎占据“脸”部一半面积的……眼睛。
漆黑,深邃,没有瞳孔眼白之分,像是截取了两小片深夜的星空,又像是通往混沌的孔洞。但此刻,这对眼睛里没有邪异,只有一种初生般的懵懂,和一种让沈鸢灵魂都感到战栗的……亲密依恋。
它甚至,在试图表达什么。一股微弱、稚嫩、直接回荡在沈鸢意识里的波动传来:
“咕……咿?”
沈鸢:“……”
传送白光笼罩众人。
回到那个纯白无垠、被称为“主神广场”的初始空间,新手引导程序启动。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新手副本‘绝望矿坑’结束。存活玩家:7。开始进行首次蛊神培育成果评估与展示。此环节将影响初始积分结算及后续副本匹配。”
一个接一个,玩家被要求显化自己的蛊神雏形。
铁拳的“裂噬者”触手张扬舞动,引起阵阵低呼。
一个阴鸷女人的蛊神是十几条从她背后阴影钻出的惨白手臂,指骨尖锐。
一个瘦高个的蛊神则是一团不断开合、流淌涎水的嘴巴聚合体。
场面一度十分克系,精神污染严重。沈鸢甚至听到有心理素质稍差的玩家在干呕。
轮到沈鸢了。
所有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或不屑,落在她身上。铁拳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磨蹭什么?该不会什么都没孵出来吧?那可真是废物到家了。”
沈鸢深吸一口气。她其实不太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成功,但蛊印显示培育已完成。她集中精神,沟通育蛊空间,尝试将那团“东西”引导出来。
没有腥风,没有粘液滴落的声音,没有令人作呕的形体。
只是她掌心白光一闪,多了一团……东西。
巴掌大小,暗灰色,半透明胶质,手感微凉软弹,像一块过于 Q 弹的果冻。顶部有两个小揪揪,正面是一对比例夸张、乌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此刻,这双大眼睛正好奇地转动着,打量着四周纯白空间和那些奇形怪状的“同类”,最后牢牢锁定了沈鸢的脸。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它发出了清晰无比的、带着婴儿般奶气的声音:
“妈妈!”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
铁拳的嗤笑僵在脸上,眼角的抽搐加剧了。阴鸷女人背后的惨白手臂齐齐一顿。瘦高个的嘴巴聚合体似乎都忘了开合。
纯白广场上,只剩下那 Q 版软胶怪似的“蛊神”锲而不舍的呼唤:“妈妈!妈妈!抱!”
沈鸢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和掌心的“团团”(她下意识给它起了个名字)身上。惊愕、荒谬、鄙夷、疑惑……还有来自其他蛊神雏形隐约的躁动与……忌惮?
她面不改色,甚至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团团软乎乎的身体。团团立刻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缝。
“评估完成。”主神的机械音似乎都微妙地停顿了半秒,“开始结算积分……玩家沈鸢,蛊神培育完成度:100%。形态稳定性:极高。与宿主联结度:异常值。能量波动模式:无法识别。综合评定:A-。获得初始积分:1500点。”
A-!仅次于铁拳的 A(他的蛊神攻击性显而易见),和那个阴鸷女人的 A- 并列第二。而这个评分,显然不是基于“战斗力”。
铁拳脸色难看,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其他玩家看沈鸢的眼神也变了,多了几分探究和谨慎。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危险或机遇。
沈鸢没理会这些,领了积分,迅速回到系统分配的个人空间——一个可以随意想象布置的空白房间。关上门,隔绝外界,她才长长吐了口气,将团团放在床上。
团团立刻蠕动着,试图黏到她手边,大眼睛眨巴着:“妈妈,饿。”
饿?
沈鸢尝试调出蛊神喂养界面。标准“饵料”清单列着:低级恐惧结晶(10积分/份)、绝望残渣(5积分/份)、怪物精华(视种类而定)……她刚拿到1500积分,还算宽裕。但当她试图选择购买“低级恐惧结晶”时,团团却在她意识里传递出清晰的“厌恶”与“拒绝”的情绪。
不是这种“食物”。
沈鸢想起矿坑里那些古老划痕。她调出积分商城,搜索“古老”、“符文”、“遗迹”等关键词。跳出来的东西价格高昂,且大多残缺不全描述模糊。她目光锁定在一个最便宜的物品上:
【破损的祭祀石板拓片】(来源:已覆灭的低魔文明遗迹)
描述: 材质不明,拓印图案残缺严重,蕴含微量不可知信息流,长期接触可能导致精神紊乱。研究价值低。
售价: 80积分。
价格适中,描述里的“不可知信息流”让她心动。沈鸢点击购买。
一道微光闪过,一块灰扑扑、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块大石板上敲下来的片状物出现在她手中。入手冰凉,表面是模糊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刻痕,只是看着,就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几乎在石板拓片出现的瞬间,床上的团团猛地“坐”直了(如果那团软胶的扭动能算坐起的话),大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石板,传递出强烈的“渴望”!
沈鸢将拓片凑近。团团立刻伸出两只短短软软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小触手(?),紧紧抱住石板边缘。没有嘴,但石板拓片表面那点微不可察的、让沈鸢精神不适的“信息流”,却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地没入团团的身体。
团团发出满足的“嘤咛”声,身体似乎更凝实了一点点,大眼睛里的光彩也更灵动了些。片刻,它松开石板,拓片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沈鸢拿起时,那种令人不适的眩晕感完全消失了,仿佛变成了真正的普通石头。
沈鸢心下了然。她的“蛊神”,需要的是另一种“营养”——那些被主神体系视为边角料、污染物甚至危险品的,来自更古老时代、更本源存在的“信息”或“痕迹”。
这验证了她的猜想。所谓的“蛊神”,绝非主神凭空创造的造物。它们更像是一种被切割、驯化、重新包装的……碎片。而她,似乎误打误撞,或者因为某种她尚未知晓的特质(比如对那些古老呓语和符文的天然感知),将本该扭曲狰狞的碎片,融合“净化”(?)成了团团这种看似无害、实则本质可能更高的形态。
接下来的几天,沈鸢没有急着进入下一个副本。她用积分兑换了基础的体能强化和一把称手的短刃,更多时间泡在积分商城的“杂项”和“未知物品”区,以及玩家自发形成的交易广场边缘,寻找类似“石板拓片”的东西。她专挑那些价格低廉、描述含糊、带有“精神污染”、“认知危害”、“未知来源”标签的物品。
【锈蚀的青铜残片】(50积分)——团团吸收后,打了个带着金属腥气的嗝。
【干涸的黑色血痂】(30积分,来自某不可名状存在遗弃的巢穴)——团团抱着舔了半天,身体边缘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暗金纹路。
【记录疯言乱语的羊皮纸碎片】(20积分)——这次吸收时间稍长,团团的眼睛里似乎有细碎的星光流转了一瞬。
沈鸢的积分快速消耗,但团团的变化是显著的。它不再只是软乎乎一坨,身体可以稍微变换形状,能伸出更多、更灵活的小触手(依旧短小可爱),甚至能释放出一点微弱的精神波动,与沈鸢进行更清晰的交流,虽然词汇量依旧贫乏,以“妈妈”、“饿”、“喜欢”、“不喜欢”、“怕”(特指主神扫描光柱)为主。
最大的变化是,沈鸢发现自己的“育蛊空间”扩大了,而且多了一些模糊的功能感知。她可以主动将一点点精神注入团团体内,再通过团团去“感知”外界。第一次尝试时,她“看”到了个人空间墙壁上流动的、极其细微的规则编码,还有空气中漂浮的、类似数据流的无形之物。主神空间的底层构造,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对她掀开了一角。
她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很快,强制副本匹配到来。
【副本名称: 血月古堡 】
【类型: 解谜/生存 】
【难度: D+ 】
【背景: 卡莱尔家族的古堡每逢血月之夜便会苏醒,家族成员亡灵重现,寻找替身。天亮前,找到家族谱系秘密,揭破古老诅咒,或存活至血月褪去。 】
【玩家人数: 8 】
【提示: 注意仆人的低语,避开管家的视线,不要接受任何家族成员的馈赠。 】
传送的失重感过后,沈鸢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昏暗、潮湿的石质走廊里。墙壁上挂着残破的肖像画,画中人物的眼睛似乎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灰尘、霉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阴冷刺骨。
其他七名玩家也陆续出现在走廊不同位置。这次有熟面孔——铁拳居然也在,他的裂噬触手已经更粗壮了些,盘踞在肩膀上,显得杀气腾腾。他看到沈鸢,只是眯了眯眼,没说话。另外六人三男三女,看起来都不是纯新手,神情警惕地打量着环境。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橡木门无声打开。一个穿着笔挺但款式古老的黑色礼服、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只有眼白的瘦高男人走了出来。他微微鞠躬,声音干涩平滑:“诸位客人,夜安。我是古堡的管家塞巴斯蒂安。血月已升,家主大人及各位成员正在宴会厅等候。请随我来。”
管家转身,迈着一种精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步伐,向走廊深处走去。玩家们互相看了看,默默跟上。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挑衅NPC,尤其是在这种明显诡异的古堡里。
沈鸢走在队伍中段,不动声色地观察。走廊两侧的房门紧闭,门缝下有些暗色污渍。墙壁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一些。她悄悄将一丝精神连接到育蛊空间的团团。
“团团,感觉这里怎么样?”
团团似乎对古堡环境有些好奇,又有点本能的排斥:“妈妈,这里……味道怪怪的。有好多……碎碎的声音。不开心。”
碎碎的声音?沈鸢凝神细听,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只有远处隐约的风声和墙壁渗水的滴答声。但通过团团那独特的感知,她似乎能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极其微弱的、充满怨毒与痛苦的灵魂残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悲鸣被揉碎了洒在古堡每个角落。
管家在一扇双开的大门前停下,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荆棘与蝙蝠图案。“宴会厅到了,请进。”
门内灯火通明,长条餐桌旁坐着六个人影,穿着华丽的复古礼服,却个个脸色青白,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主位上是一个头戴冠冕、面容枯槁的老者,应该就是“家主”。长桌上摆满丰盛食物,烤乳猪、整只鹅、鲜艳的水果,但在沈鸢眼中(或者说通过团团的感知),那些食物散发着腐败和幻觉的气息,更像是用怨念和诅咒捏合的产物。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家主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血月之夜,卡莱尔家族需要陪伴。请入座,共享晚宴。这是……家族的待客之道。”
玩家们犹豫着。提示说过,不要接受任何馈赠。这晚宴显然碰不得。
铁拳率先冷冷道:“多谢好意,我们不饿。”
家主青白的脸转向他,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不饿?客人是在嫌弃卡莱尔家族的招待吗?”他身侧,一个穿着蓬蓬裙、脸色发青的小女孩亡灵,手指开始不自然地扭动。
气氛骤然紧张。
沈鸢站在人群里,忽然感到育蛊空间内的团团有些异动。它传递来一种混合着“想吃”和“那个不好”的情绪,目标指向……不是餐桌,而是长桌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用来装饰的银质烛台。烛台底座雕刻着一些模糊的、被污垢覆盖的花纹。
那些花纹,在团团(或者说沈鸢通过团团的感知)看来,隐约构成一个残缺的符号,与矿坑划痕、石板拓片上的气息有极细微的同源性。
这时,管家塞巴斯蒂安上前一步,平板地补充:“按照古堡的规矩,拒绝家主第一次邀请的客人,需要为家族提供一项额外的‘服务’,以示歉意。”
“什么服务?”一个女玩家紧张地问。
管家没有眼白的眼睛扫过众人:“例如,去地下室酒窖,取一瓶沉睡百年的‘血酿’。”
地下室酒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陷阱。
就在铁拳脸色变幻,似乎准备硬刚,其他玩家惴惴不安时,沈鸢忽然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尊敬的家主,管家先生。我们并非有意拒绝款待,只是旅途劳顿,胃口不佳。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对卡莱尔家族的敬意?”
家主空洞的眼睛转向她:“哦?什么方式?”
沈鸢伸出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她没有召唤出团团,而是引导着团团一丝极淡的气息,混合着自己的一点精神力,在她掌心凝聚。外人看来,她只是手心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仿佛错觉般的淡灰色光晕。
她将这缕气息,轻轻“送”向那个银质烛台,目标是烛台底座那残缺的符号。
“比如,帮家族清理一下这件古老器具上积攒的……尘埃?让它的光芒更纯粹一些。”沈鸢语气平静,目光坦然地看着家主。
家主青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混杂着惊疑、困惑,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他死死盯着烛台。
只见烛台底座上,那些模糊污浊的花纹,在接触到那缕淡灰色气息后,仿佛被无形的抹布擦拭过一般,骤然清晰了一瞬!一个复杂、扭曲、散发着不祥但古老意味的符号一闪而逝,随即又隐没下去,但烛台本身似乎微微亮了一下,连带着周围令人不适的怨念气息都淡了一丝。
宴会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连那些僵硬的家族成员亡灵,动作都停滞了。
管家塞巴斯蒂安惨白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沈鸢一眼,然后转向家主,微微躬身:“家主大人,这位客人……似乎确实怀有独特的‘技艺’。”
家主沉默了几秒,僵硬地挥了挥手:“罢了。既然客人有这份心……晚宴之事,暂且不提。塞巴斯蒂安,带客人们去客房休息。记住,血月高悬之时,不要离开房间。”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玩家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鸢,不明白她刚才做了什么。铁拳眉头紧锁,目光在她和烛台之间来回。
管家恢复了古板的姿态:“诸位,请随我来。”
前往客房的路上,沈鸢故意落在最后。经过一条悬挂着更多肖像画的侧廊时,她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不是来自画中,而是来自墙壁本身,或者说,墙壁里渗透出的某种存在。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顺着团团那独特的感知通道,流入她脑海:
“……外来的……不一样的气息……能‘擦拭’……那个标记……”
“帮……帮帮我们……卡莱尔……囚徒……血月是钥匙……也是牢笼……”
“小心……管家……他‘吃’得最多……也最怕‘光’……”
信息破碎不堪,充满痛苦。沈鸢面不改色,脚步未停,心中却掀起波澜。NPC在主动向她传递信息?因为团团的气息,还是因为她“擦拭”了那个古老符号?
这古堡的秘密,似乎比她预想的更深,而且……有“漏洞”可钻。
客房是标准的中世纪风格,阴冷简陋。管家在门外用平板的声音重复了规则:“血月高悬,勿离房间。需要任何服务,请摇铃。但请注意,夜晚的仆人,可能……不太一样。”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沈鸢一人,以及被她悄悄放出来透气的团团。
团团趴在床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古堡的“味道”依旧不太喜欢,但没那么排斥了。“妈妈,刚才,那个亮晶晶(指烛台),舒服了一点。”
“嗯,团团真厉害。”沈鸢摸了摸它软凉的身体,思考着刚才得到的信息。囚徒?钥匙?牢笼?管家“吃”得最多,怕“光”?
她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验证自己的想法。
深夜,血月的光辉透过狭小的窗棂,给房间蒙上一层不祥的暗红。古堡彻底“活”了过来。走廊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诡异的嬉笑、哭泣,还有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隔壁房间似乎传来短促的惊叫和打斗声,很快又归于沉寂,只有咀嚼般的细响。
沈鸢没睡。她将精神与团团深度连接,透过团团的“感官”,尝试“扫描”房间。在团团的视野里,房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血管网络般的能量纹路,这些纹路最终都指向古堡深处某个方向。而房门上,除了物理锁,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血色能量膜,似乎是规则的限制——血月之夜,玩家不得主动离开房间。
但这层能量膜,在团团“看”来,并非浑然一体。有几个节点似乎比其他地方稀薄,甚至有点……“陈旧失修”的感觉。其中一处,就在门轴附近,那里的血色纹路有一个细微的、不自然的断点。
“团团,能轻轻碰一下那里吗?最淡的那一点。”沈鸢用意念指示。
团团伸出一根小触手,尖端小心翼翼地点向那个断点。
触手接触的瞬间,沈鸢感觉自己和团团的联结轻微一震。那断点处的血色能量,像是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消散了一个小孔。没有警报,没有任何异常波动。房门上的规则限制,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漏洞”,刚好够一丝精神或者很小的物体通过。
“成功了……”沈鸢心跳加速。她尝试分出一缕极细的精神丝线,穿过那个小孔,向外延伸。
精神丝线如同盲人的手杖,在充满恶意与混乱的走廊里小心探索。她“看”到扭曲的亡灵仆役漫无目的地游荡,“听”到房间内玩家绝望的抵抗和死亡,也捕捉到更多破碎的灵魂低语:
“谱系……在书房……假的……真的在……”
“血酿……不是酒……是契约……”
“月光……照进地窖……才能看见……”
信息杂乱,但结合之前的线索,沈鸢逐渐拼凑出轮廓。卡莱尔家族的诅咒核心,可能与一份真正的家族谱系(非表面那份)有关,而破解的关键,或许在月光下的地窖?管家塞巴斯蒂安,可能是诅咒的最大受益者(“吃”得最多)和维护者,而他畏惧某种“光”——可能不是普通光,而是带有净化或真相意味的“光”。
就在她的精神丝线试图向楼下大厅延伸时,一股冰冷、滑腻、充满恶意的感知猛地扫过走廊!
是管家塞巴斯蒂安!他似乎在巡视。
沈鸢立刻切断精神丝线,收回全部感知,并将团团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几乎就在同时,房门外传来“笃、笃、笃”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客人,您还没有休息吗?”管家干涩平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我似乎感觉到……一些不必要的‘活跃’。”
沈鸢屏住呼吸,手轻轻按在短刃上,意识沟通团团,随时准备应对。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情绪:“看来是我多虑了。夜晚漫长,客人还是……好好‘休息’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鸢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好敏锐的感知!这就是副本BOSS级别的存在吗?但她也确认了一点:管家虽然强大,似乎无法直接看穿团团帮助她制造的、基于规则层面的细微“漏洞”。他对沈鸢的态度,也并非纯粹的敌意,似乎有种……评估和顾忌。
后半夜相对平静。沈鸢没再尝试外出,而是整理线索,休息,同时用积分商城里最后一点积分,换来一小块描述为“吸收过月华的古玉碎片”(价格低廉,因为“月华”属性在此副本世界几乎无用),给团团当零嘴。团团抱着古玉碎片,吸收着里面微薄的、清凉的能量,显得很惬意。
天亮时分,血月隐去,古堡恢复了死寂的常态。
敲门声响起,管家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传来:“各位客人,早餐时间到了。家主大人希望与诸位在晨厅会面。”
打开门,走廊一片狼藉,有干涸的血迹和拖拽痕迹。昨晚八名玩家,此刻只走出来五个。铁拳还活着,脸色阴沉,他的裂噬触手断了一小截,正在缓慢再生。另外三人两男一女,都是面色苍白,惊魂未定。
管家视若无睹,领着幸存者来到一间较为明亮的晨厅。家主坐在主位,看起来比昨晚更憔悴,身上的死气更浓。
“昨晚,有三位客人未能遵守规矩,提前结束了他们的‘陪伴’。”家主缓缓道,声音嘶哑,“剩下的客人,你们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参与卡莱尔家族的‘游戏’。”
他顿了顿,空洞的眼睛扫过众人:“家族的秘密,藏在血月与日光之间。今日白昼,你们可以自由探索古堡大部分区域,寻找线索。但记住,不要进入地下室,不要试图寻找不存在的门,也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倒影。今晚,是最后一个血月之夜。届时,要么揭破诅咒,要么……永远留下。”
自由探索时间!
铁拳立刻带着他的裂噬触手,杀气腾腾地朝着昨晚感应到最强怨念的方向——可能是家族墓园或刑房——去了。其他玩家也各自散开,寻找线索。
沈鸢目标明确。根据昨晚收集的碎片信息,她首先前往古堡的书房。
书房很大,布满灰尘,书架林立。表面那份巨大的、镶嵌在墙上的家族谱系图十分显眼,记录了卡莱尔家族十几代人的名字,直至当代家主,下面是一片空白(象征断绝)。很多玩家都会聚集在这里,试图从谱系图中找出矛盾或隐藏信息。
沈鸢没有急着看谱系图。她让团团出来(缩小成拇指大小,藏在她袖口),借助它的感知,扫描整个书房。
在团团眼中,那份显眼的谱系图散发着强烈的、虚假的幻术能量,而真正的“信息”,藏在别处。她的目光落在书房角落一个老旧的、不起眼的地球仪上。地球仪的底座木质,颜色深暗。
“团团,那个。”
团团传递出确认的情绪。沈鸢走过去,指尖拂过地球仪底座底部。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古体字,但在团团的气息刺激下,微微发亮:
“血脉之证,不在墙上,而在承载世界之基下。”
承载世界之基?地球仪……底座之下?
沈鸢试着转动地球仪。很重。她用力,地球仪发出嘎吱声,缓缓转动了半圈。就在这时,底座与地板接触的缝隙里,咔哒一声轻响,弹出一个极其隐蔽的薄薄金属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张发黄脆弱的羊皮纸,上面是另一份简略得多的谱系图,只记录了五代人,而且名字与墙上的那份有很大出入!最关键的是,在这份真实谱系的末尾,有一个用暗褐色痕迹签署的名字——塞巴斯蒂安·卡莱尔,以及一个手绘的、与昨晚烛台底座相似的扭曲符号!
管家塞巴斯蒂安,竟然是卡莱尔家族的真正血脉后裔?!墙上的谱系是伪造的,为了掩盖他的存在?那么,现在的“家主”是谁?真正的诅咒是什么?
沈鸢迅速记下真实谱系的内容和那个符号,将羊皮纸原样放回,恢复地球仪位置。
接下来,是地窖。提示说不要进入地下室,但昨晚的灵魂低语提到“月光照进地窖”。白天地窖无疑是危险的,但如果有办法让“月光”进去呢?
古堡构造图上,地窖入口在厨房后方,通常锁着。沈鸢避开偶尔飘过的低级怨灵仆役,潜行到厨房附近。地窖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挂着一把大锁,锁孔周围萦绕着浓郁的黑气,显然是强大的诅咒封印。
硬闯不可能。沈鸢观察四周。厨房有一扇很高的、狭窄的透气窗,正对着古堡外墙。而古堡外墙……她回忆昨晚在房间窗口看到的情景,血月光辉的倾斜角度……
一个大胆的计划成形。她需要一面镜子,或者其他能反射光线的东西。古堡里镜子不少,但提示说“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倒影”,直接使用可能危险。
她想起晨厅里有一面装饰用的、镶嵌着宝石的银制手镜,就放在壁炉架上。那面镜子似乎没有灵异反应,至少团团没有示警。
沈鸢折返晨厅,家主已经不在了。她迅速取下手镜,再次回到厨房附近。
她需要计算角度。白天的光线不是血月之光,但也许可以模拟,或者至少需要先打通一条光路。她攀上厨房杂物堆,够到透气窗,用手镜将外面天光反射,尝试照向地窖铁门的方向。角度非常刁钻,需要多次调整。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阴冷的波动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管家塞巴斯蒂安!
他正朝着厨房方向走来,步伐依旧精准,但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似乎准确地“望”向了沈鸢所在的位置。
被发现了吗?沈鸢心头一紧,立刻收起手镜,躲到一堆木箱后面,收敛气息。
塞巴斯蒂安停在厨房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似乎在聆听,在感知。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用那干涩的声音自言自语般低语:“老鼠……总是喜欢在厨房附近打转……可惜,还没到‘用餐’时间。”
说完,他竟然转身离开了。
沈鸢松了口气,但更加确定,管家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并且似乎在某种规则限制下,不能(或不愿)在白天直接对她动手。他口中的“用餐时间”,恐怕就是指血月之夜。
时间不多。沈鸢继续尝试。终于,在下午某个特定角度,她成功用手镜将一束天光,通过透气窗和厨房内几个金属容器的接力反射,精准地投射到了地窖铁门大锁下方的某个位置——那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与真实谱系羊皮纸上符号略有呼应的凹痕。
当光斑落在那凹痕上时,异变发生了!
凹痕微微发亮,吸收着那束天光。虽然并非血月之光,但这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制。铁门上的黑气剧烈翻腾起来,锁孔周围传来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封印并没有完全打开,但明显被削弱了,露出了一个暂时的、不稳定的“缝隙”。
沈鸢当机立断,没有自己进去。她让团团分出一缕极细的气息,顺着那光路与封印缝隙,钻入了地窖。
通过这缕气息的联结,沈鸢“看”到了地窖内的景象: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酒窖。中央是一个用鲜血和黑色石块垒砌的诡异祭坛!祭坛上漂浮着一本由人皮和骨片装订的书册——《卡莱尔血契》。祭坛周围,堆满了皑皑白骨,从服饰看,有卡莱尔家族成员,也有无数外来者(玩家)。而祭坛正上方地窖顶部,有一个特殊的、类似天井的构造,但被石板封死。只有当特定角度(血月之夜?)的月光透过那里照下,才能完全激活祭坛,或者……揭破秘密?
团团的那缕气息,本能地被祭坛上那本《卡莱尔血契》吸引。那本书散发着与古旧符号同源、但更加浓郁和邪恶的气息。就在气息即将触碰书册时——
“谁?!谁敢惊扰圣地?!”一声尖锐的、充满暴怒的嘶吼在地窖内炸响!是管家的声音!他竟然有一部分意识或力量驻守在这里!
恐怖的威压顺着那缕气息反冲而来!沈鸢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瞬间切断与那缕气息的联系。袖口里的团团也猛地一颤,传递出痛苦和愤怒的情绪。
“妈妈!坏!凶!”
地窖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封印被强行加固了。但沈鸢已经得到了关键信息:地窖祭坛、血契之书、需要月光开启的天井。
傍晚,所有幸存玩家再次被召集到宴会厅。只剩下四个人了:沈鸢,铁拳,还有一个使用骨刺蛊神的阴沉男,以及一个擅长精神感知的眼镜女。
家主(或者说,伪装成家主的某个存在)看起来气息奄奄,但眼中的恶意更盛。“最后的机会,客人们。血月将升,告诉我,你们找到了什么?”
铁拳冷笑:“少装神弄鬼!诅咒的核心就是你这个老东西!干掉你,一切就结束了吧?”他的裂噬触手蓄势待发。
阴沉男和眼镜女也各自戒备,显然有自己的发现和猜测。
沈鸢没有说话,她在等。
家主(伪)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刺耳:“无知!毁灭我?我即是诅咒,诅咒即是我!血月升起之时,你们都将成为祭品,延续卡莱尔家族的‘荣耀’!”他的身体开始膨胀,青黑色的血管凸起,宴会厅的灯光瞬间变得血红!
血月,升起来了!
古堡剧烈震颤,所有亡灵尖啸。管家塞巴斯蒂安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家主(伪)身侧,此刻他不再掩饰,身体拉长扭曲,皮肤下浮现出与祭坛石块相似的纹路,双手化为利爪,气息恐怖无比。他才是真正的BOSS!
“游戏结束,蝼蚁们。”塞巴斯蒂安嘶声道,目光第一个锁定了沈鸢,“尤其是你……带着不该有气息的小老鼠。”
战斗一触即发!铁拳怒吼着率先冲上,裂噬触手抽向塞巴斯蒂安。阴沉男的骨刺从地面突起,眼镜女则发出精神尖啸试图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