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腊月初八,沽宁的风裹着碎雪子,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城南窄巷的石板路上,积雪薄脆,踩上去咯吱作响。冷凝刚从药铺出来,手里攥着给母亲抓的药包,指尖被寒风冻得发红。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月白棉布旗袍,脑后发髻挽得一丝不苟,乌发衬着素衣,背影清瘦却挺拔。冷家败落三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素简的日子,眉眼间的清冽傲气,却半点没被磋磨掉。
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祁彧刚从邻城调回沽宁,一身墨色军装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风尘,肩章上的银星在雪光里闪着冷冽的光。浓黑的碎发随意搭在眉骨,几缕垂落的发丝遮不住那双桃花眼,瞳色是极深的褐,凝着化不开的冰碴子,眼尾上挑的弧度非但没半分柔媚,反倒衬得他眉眼间的冷厉更甚。他没坐轿车,只骑着一匹黑马疾驰,缰绳勒得紧实,马蹄踏碎积雪,溅起细碎的雪沫。
就在这时,一辆西洋马车从另一侧巷口窜出来,车夫显然慌了神,缰绳拉得歪歪扭扭,轱辘碾着积雪,直直撞向路边的路人。那路人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踉跄撞来,正好撞在冷凝身上。
冷凝到底是练过的,脚下迅速错步稳住重心,手腕顺势一带,轻轻卸去路人撞来的力道,只是终究被带得踉跄半步,险些摔倒。也正是这一晃,脑后系得不算太紧的发绳应声绷断,墨色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垂落腰际,雪粒子沾在发丝上,黑白分明。祁彧眸光一沉,手腕猛一用力,黑马人立而起,堪堪避开失控的马车。
他勒住马缰,黑马的鼻息喷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目光落下时,正撞见那抹散开的墨色长发,以及那张仰起的脸——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清亮又带着锋芒,和儿时记忆里那个穿红裙、追着他要糖葫芦的小姑娘,竟分毫未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巷子里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还有黑马不安的响鼻声。冷凝也怔住了,她堪堪稳住身形,抬眸的瞬间,撞进一双冷冽深邃的眼眸里。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如松,一身军装更衬得他气场凛冽,可眉眼间的轮廓,却和多年前那个沉默替她捡起画笔的少年,完美重合。
冷家花园的雪天记忆,倏地翻涌上来。那年她七岁,摔在雪地里哭鼻子,是九岁的祁彧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捡起她滚落的画笔,拍掉上面的雪,塞回她手里。后来他随家人去了外城,两人断了联络,一晃竟是十余年。
雪沫子落在冷凝的长发上,她下意识抬手拢了拢,指尖触到冰凉的发丝,才回过神来。祁彧的喉结滚了滚,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叫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小名:“暖暖?”
冷凝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少年稚气、变得愈发沉稳锐利的男人,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阿彧。”
马车夫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歉,祁彧却全然没理会,目光落在她脸上,沉沉的,像是要将她这些年的风霜,都一寸寸看进眼底。冷凝也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怀念,还有一丝因身份悬殊而生的疏离。她如今是落魄的冷家孤女,而他,是手握重兵的祁少帅,两人之间,早已隔着云泥之别。
雪越下越大,巷口的风更急了,卷起她的长发,拂过祁彧的军靴。祁彧翻身下马,黑色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他几步走到冷凝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包上,眉头微蹙:“伯母……身子不适?”
冷凝攥紧了药包,点了点头,声音轻淡:“老毛病了,不打紧。”
两人站在漫天飞雪中,一时竟无话。儿时的亲昵,被岁月和变故磨成了如今的沉默。半晌,祁彧才开口,语气依旧简洁利落:“我刚调回沽宁。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他递过来一块黄铜令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边缘磨得光滑。
冷凝看着那块令牌,没接。她抬眸看向祁彧,狐狸眼里的光清亮而坚定:“多谢。但冷家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祁彧看着她眼底的锋芒,指尖的令牌顿了顿,终究是没再听她分说。他伸手便将刻着名字的黄铜令牌直接塞进她的掌心,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冻得发凉的指尖,力道沉稳不容推拒,只淡淡撂下一句:“拿着,这令牌在沽宁地界,军警关卡、商行货栈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管用。”
风雪裹着两人的身影,墨色军装与月白旗袍,在漫天飞雪中,勾勒出两道泾渭分明却又莫名契合的轮廓。这是他们成年后的第一次相见,一场猝不及防的擦肩,一次时隔十余年的重逢。而沽宁的风雪,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圣玛利亚女子大学门口鎏金淌银。冷凝一身素衣立在石阶旁,在锦衣华服的小姐们中间格格不入,议论声里或嘲讽她衣着寒酸,或惊艳于她的气质容貌,她却目不斜视迈进校门。谁也不知,三年前这校门口半数车驾印着冷家徽记,彼时冷家是沽宁首屈一指的军火大亨,垄断津沽一带军械流通,一朝遭人陷害被扣通日罪名,百年基业轰然倾覆。
三楼西洋文学系教室,冷凝刚落座,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戴珍珠手链的手。手链衬得那腕子皓白如玉,晃得人眼前一亮。
“你好呀!我叫狄诺!西洋文学系的!”
说话的少女坐在座位上,一头海藻般的柔顺长卷发松松垂落肩头,衬得一张鹅蛋脸莹白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一双杏眼水润明亮,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时弯成两轮新月,眸子里像盛着春光碎影,梨涡浅浅陷在颊边,添了几分娇憨。天然绯色的唇瓣弯出甜软弧度,未施粉黛却艳光四射,一颦一笑都带着夺目的明艳,让人见之忘俗。她话音刚落,目光落在冷凝眉眼间那抹熟悉的弧度上,心念一动,记忆里那个穿红裙跳《霓裳羽衣舞》的小姑娘瞬间与眼前人重合,连忙凑近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雀跃:“你是冷家那个暖暖?!”
这个久违的小名撞进耳朵里,冷凝指尖微颤,尘封的记忆瞬间翻涌。她看着狄诺的眉眼,终于和记忆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重合,唇角不自觉弯起:“是我。”
“太好了!我找了你好久!”狄诺激动地拍她肩膀,声音都带着点哽咽,“小时候在冷家的宴会上,你穿红裙子跳《霓裳羽衣舞》,我还跟你学了半宿的转圈呢!后来听说冷家出事,我托了好多人打听你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冷凝望着她明艳的眉眼,鼻尖微微发酸,眼底漾起一层细碎的暖意。她抬手轻轻覆在狄诺手背上,声音软了几分:“我知道,这些年辛苦你记挂着。冷家出事后,我和母亲连夜搬去了苏州避祸,前阵子才辗转回了沽宁。”
狄诺闻言,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杏眼里满是心疼,却硬是把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只咬了咬唇道:“苏州那么远,你们母女俩,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
“以后我罩着你!”狄诺拍着胸脯,杏眼瞪得圆圆的,“功课有不懂的尽管找我,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怼回去!”
冷凝看着她明艳的笑脸,心里暖暖的,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倨傲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敲得人心头发紧。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谭青儿穿着纯白洋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珍珠耳环垂在耳侧,目光像刀子,直直钉在冷凝身上。她踩着高跟鞋走到桌前,下巴扬得老高:“你就是那个转学生?”
冷凝抬眼,狐狸眼微微眯起,眸光清亮如霜:“是。”
“别以为攀着彧哥哥就能耀武扬威。”谭青儿冷笑,尾音拖得娇嗲,却裹着刺骨的寒意,“圣玛利亚不是你这种穷酸丫头攀龙附凤的地方,识相的,滚出去!”
这话一出,狄诺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杏眼微微眯起,握着珍珠手链的指尖猛地收紧。她“腾”地站起身,杏眼圆睁,声音清亮又带着锐气,语气里满是不屑:“嘴巴放干净点!暖暖也是你能污蔑的?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不过是靠着一个小小的商会副会长爹撑腰罢了!”
话音未落,手腕就被冷凝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冷凝放下笔,指尖叩了叩桌面,清脆的声响里,透着胸有成竹的从容:“我和阿彧青梅竹马,有婚约在身。谭小姐,这话,你没听过?”
“婚约?!”谭青儿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尖利的调子划破教室的安静,“冷家都成汉奸窝了,彧哥哥怎么可能认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是不是胡说,你大可去问他。”冷凝目光骤冷,唇角勾起一抹冷弧,“我是冷家的女儿,这就够了。至于冷家的冤屈——”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会亲手洗清。你今日说的话,他日最好一字一句收回去。否则,我冷凝,奉陪到底。”
凌厉的气场扑面而来,谭青儿下意识后退一步,高跟鞋险些崴脚。她看着冷凝那双清亮却带锋芒的眼睛,心里竟生出怯意。王教授皱着眉走过来,语气严厉地训斥了谭青儿,谭青儿狠狠瞪了冷凝一眼,跺着脚狼狈地回到座位,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彧哥哥才不会看上你这种……”
狄诺这才放松了指尖,吐了吐舌头,凑近冷凝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轻蔑:“仗着一个小小的商会副会长爹,就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真把自己当沽宁的大小姐了!下次她再敢找你麻烦,我肯定帮你收拾她!”
冷凝摇了摇头,指尖按了按眉心,声音轻淡从容:“没事。”
这点风浪,算不得什么。冷家的冤屈要洗,失去的一切要夺回,她的聪慧和坚韧,从不是用来和娇纵小姐置气的。王教授开始讲课,冷凝翻开课本,目光却有些涣散。三年前的雪天,又浮现在眼前——大批军警包围冷家别墅,搜查令上的字样刺目,父亲被军警钳制着臂膀往外走,满眼疼惜地看着她,嘴里念着“暖暖,要好好活下去”。小叔冷九缩着脖子站在军警身后,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司机张培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后来,父亲被判无期,冷家偌大的家产,明面上被过继到了冷九名下,可实际上,每一分每一毫都被张培悄悄收入囊中。冷九不过是他扶上台面的提线木偶,对张培言听计从,活得像个摇尾乞怜的小丑。她和母亲去探过几次监,父亲攥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找出幕后黑手,还冷家一个清白。
冷凝的指尖微微颤抖,恨意翻涌,却又被理智死死压住。她不会忘,这笔账,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暖暖?”狄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一包芒果干塞进她手里,声音轻快,“吃点甜的,心情好一点。放学跟我回家吧,我家离学校不远,正好带你逛逛沽宁的老街。”
冷凝看着芒果干上印着的城南老字号商标,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放学后,暮色四合,碎雪还在飘。狄诺挽着冷凝的胳膊,踩着积雪往自家公馆走,一路絮絮叨叨说着沽宁这三年的变化。她卷发被风拂起,沾了细碎雪沫,衬得那张明艳的脸愈发楚楚动人,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狄家公馆在法租界的老洋房区,红墙尖顶,爬满了干枯的藤萝,门廊下挂着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映着雪,温柔得不像话。
佣人接过两人的书包和围巾,狄诺拉着冷凝直奔二楼的闺房。房间里摆着西洋梳妆台和绒布沙发,书桌上堆着半开的诗集,角落里的铜炉燃着沉香,暖融融的。“你等我一下。”狄诺眨了眨眼,转身钻进衣帽间旁的储藏室,翻了半晌,抱出一个落了薄尘的檀木箱子。她蹲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从最底层摸出一本烫金硬壳相册,拍了拍封面上的灰,急匆匆翻开。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雪地里,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并肩站着,一个穿红裙,一个穿黄袄,手里都攥着冰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鼻尖冻得通红。“你看!”狄诺把相册递到冷凝面前,指尖点着照片上的小红裙,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这是你,这是我!那年我们都七岁,冷家的花园里雪下得可大了,我们还偷偷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你爹还给我们拍了这张照!”
冷凝看着那张照片,眼眶倏地一热。她怎么会忘,那年冷家花园的雪厚得没过脚踝,她们踩着积雪追着跑,雪团子砸在身上,凉丝丝的,却笑得格外开怀。父亲举着那台新买的西洋相机,笑着喊她们“慢点跑,别摔着”,母亲站在廊下,裹着厚厚的狐裘,眉眼温柔地看着她们,手里还端着一碟刚温好的姜茶。那是冷家最鼎盛的时光,也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雪天。
“没想到你还留着。”冷凝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小红裙,指尖微凉。
“当然要留着!”狄诺盘腿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底满是怀念,“我娘说这相册是我的宝贝,特意给我收在箱子底,说等我长大了再看。”
两人头挨着头翻着相册,泛黄的纸页间,全是儿时的影子——有她们偷戴大人礼帽的模样,有她们趴在冷家花园的假山上摘梅花的瞬间,还有她们穿着舞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偷偷咬冰糖葫芦的憨态。芒果干的甜香混着沉香的暖,在房间里漫开,冷凝看着照片上的笑脸,心里的寒意,一点点被暖意融化。
日子一天天过去,冷凝渐渐融入了圣玛利亚的生活。她读书极刻苦,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从莎士比亚到拜伦,烂熟于心。课堂辩论上,她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次次赢得满堂喝彩,王教授赞她是西洋文学系近年来最有天赋的学生。
放学后,别的小姐忙着参加舞会沙龙,穿梭于衣香鬓影之间,冷凝却要么跟狄诺相伴,要么径自拐去画室,把自己埋进满室的松节油气味里。她自小跟着名师学过几年舞蹈,底子尚在,却早已将那份身段韵味藏起,如今画笔才是她最趁手的武器。她握着炭笔的手指修长利落,寥寥几笔,就能将窗外飘雪的弧度、廊下立柱的纹路,精准描摹在画纸上。她笔下的线条愈发凌厉——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冷九谄媚的嘴脸,是张培贪婪的眼神,是三年前那个雪夜里,军警皮鞋碾过青石板的痕迹,更是冷家军火仓库里,那些被污蔑成“通日罪证”的军械轮廓。这些藏在画纸夹层里的底稿,是她无声的诉状,也是她复仇的利刃。
狄诺常常拎着一兜零食寻来画室,趴在她的画架旁看她作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卷曲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芒,明艳的侧脸美得像一幅西洋油画。她时不时翻出那本相册,指着里面的老照片絮絮叨叨:“你看这张,你偷戴你娘的凤冠,被你爹追着打;还有这张,我们俩偷喝了酒,醉得在冷家花园里睡了一下午……”
冷凝听着,笔尖的力道不知不觉柔和了些,画纸上竟多了一抹雪地里的鹅黄。
“暖暖,年末校庆有画展,你要不要拿幅作品去参展?”狄诺晃着她的胳膊,满眼期待,“肯定能惊艳全校!”
冷凝笔尖一顿,抬眼看向窗外,雪光映着她眼底的锋芒。她想起相册里那张雪天合照,想起冷家昔日的荣光,想起那些被掠夺的军火、被玷污的名声,轻轻颔首:“好啊。”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冷家的女儿不仅站着,还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掀翻那些笼罩在真相之上的阴云。
这天下午,冷凝刚收拾好画具走出画室,就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个穿墨色军装的身影。肩线挺拔,身姿笔直,落雪沾在肩章的银星上,衬得那人眉眼冷冽,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是祁彧。
他没像旁人那样趋炎附势地围上来,只是静静立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才稍稍褪去几分寒意。
冷凝脚步一顿,握着画筒的手紧了紧。
“出来了。”祁彧开口,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寒暄,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在这?”冷凝走上前,语气平静,只有在称呼他时,才带出几分独有的柔和,“阿彧。”
“顺路。”祁彧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画筒,没多问,只侧身让出位置,“车在那边。”
冷凝没推辞,跟着他往校门口走。雪粒子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一路无话。
上车时,祁彧伸手替她挡了挡车顶的落雪,指尖微凉,触到她的发梢时,又迅速收了回去。
车厢里暖气很足,衬得窗外的雪更显寒凉。祁彧递给她一个食盒,打开时,里面是温热的桂花糖糕,还是她小时候爱吃的味道。那是他一早便绕路去城南老字号买的,此刻却只淡淡解释:“伯母让我带来的。”眉眼依旧清冷,没半分多余的神色,仿佛只是顺手捎带的寻常物件。
冷凝捏起一块糖糕,甜味在舌尖化开,心里却泛起一丝涩意。她知道,母亲近来身子不大爽利,根本没力气出门买这些,可她没戳破,只是轻声道:“谢谢。”
祁彧没接话,只转头看向窗外,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快到城南杂院时,祁彧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谭青儿那边,不必理会。”
“我知道。”冷凝点头,“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祁彧“嗯”了一声,没多言。
车停稳时,冷凝拿起画筒准备下车,却被祁彧叫住。
“画展。”他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会去。”
冷凝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祁彧没再说别的,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冷凝推开车门,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她拢了拢衣领,回头道:“不用特意来。”
祁彧没应声,只是看着她走进杂院的背影,直到那道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吩咐司机开车。
车厢里的桂花糖糕还剩大半,祁彧看着那抹暖黄的颜色,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知道,冷凝不想靠任何人。
可他更清楚,冷家的案子,盘根错节,牵扯着军政商三界的利益,那些被倒卖的军火如今不知流向何方,单凭她一个人,太难。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车辙印,也盖住了梧桐树下,那道久久未动的目光。
小院里,冷凝站在窗前,看着黑色轿车驶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她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狄诺塞给她的芒果干,指尖冰凉,眼神却愈发坚定。
雪,还在落。沽宁的夜色,深沉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