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三更雪,是淬了冰碴子的。
风卷着鹅毛大雪,狠狠砸在“醉风楼”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塞外胡笳在寒夜里呜咽。楼中炭火盆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舔舐着炉壁,将靠窗独坐的玄色身影,映得忽明忽暗。
君澈指尖捻着酒杯,杯沿的冰裂纹沾着细碎的雪沫。他是凌尘阁最年轻的阁主,一手凌尘剑法出神入化,江湖人称“一剑凌尘”。此番出关,为的是追查三年前阁中长老离奇暴毙的真相,线索直指盘踞关外的幽冥教。
“客官,添壶酒?”店小二裹着厚棉袄搓手凑近,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这鬼天气,也就您还有闲情逸致独酌。关外的狼崽子,这会子怕是正扒着雪窝子找食呢。”
君澈摇了摇头,将杯中“烧刀子”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灼得喉咙发烫,却驱不散心头半分寒意。他抬眼望向窗外,天地间一片苍茫,雪光映着远山的轮廓,像是蛰伏的巨兽。
就在这时,一缕极淡的异香掠过鼻尖——不是酒香,不是炭火香,是寒潭幽兰般的清冽冷香,混着雪的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错觉。
君澈的眉峰微微一蹙,指尖悄然搭上腰间佩剑“凌尘”。剑身藏在素色剑鞘里,却透着一股迫人的锋芒,那是百炼精钢淬了寒山雪水,才养出的凛冽剑气。
下一刻,醉风楼的木门被人狠狠撞开。
“砰”的一声巨响,风雪裹挟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踉跄跌进来,斗篷的帽檐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月白色长裙被划得破烂不堪,裙摆沾着血污与泥雪,却难掩那一身与生俱来的风姿。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眉眼弯弯,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意。最特别的是那双眸子,竟是极浅的琥珀色,在跳动的火光下,亮得惊人,像是淬了漫天星光。
她跌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嘴角溢出的血迹染红了苍白的唇瓣,触目惊心。
“公主!休走!”
两道凶戾的喝声紧随其后,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撞开风雪冲进来,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透着杀气的眼睛。他们瞥见跌在地上的少女,眼中的狠厉更甚,手中的弯刀出鞘,寒光闪闪,直劈而下。
“把蛇骨笛交出来,饶你全尸!”
少女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却没有半分惧意。她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奈何伤势太重,刚站起就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君澈的桌角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君澈依旧坐着没动,目光却落在少女的脚踝处——裙摆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上面缠着一圈银铃,铃身刻着细碎的蛇纹,不是中原的样式。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少女的脚踝肌肤上,隐约有一道极淡的鳞纹,在火光下一闪而过,那是蛇族人才有的印记。
江湖传言,关外万蛇谷住着一支蛇族,族人天生带鳞,擅使毒,能驭百蛇,行踪诡秘,极少踏足中原。眼前这少女,竟是蛇族之人?
眼看弯刀就要劈到少女的头顶,刀锋的寒意已逼得她鬓发纷飞。君澈终于动了。
他没有拔剑,只是抬手,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无比地夹住了为首那人的刀刃。
黑衣人只觉手腕一麻,一股巨力顺着刀刃传来,震得他虎口生疼。他惊怒交加,用力想要抽回弯刀,却发现那两根手指像是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阁下何人?敢管我幽冥教的事?”黑衣人厉声喝道,眼底满是忌惮。
幽冥教。
君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追查了三年的线索,终于在此刻,有了眉目。
他没有答话,指尖微微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柄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他生生掰断。断口处整齐光滑,像是被利刃切割过一般。
黑衣人脸色大变,惊呼尚未出口,君澈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一闪。掌风凌厉,快如闪电,只听两声闷哼,两个黑衣人口吐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滑落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醉风楼里的客人早吓得魂飞魄散,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店小二更是躲在柜台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君澈收回手,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回少女身上。
轻颜少女捂着胸口,慢慢站直身子,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咬着唇,轻轻福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清冽:“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君澈“幽冥教为何追杀你?”君澈声线清冷,听不出情绪。
轻颜少女的琥珀色眸子动了动,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细若蚊蚋:“我……偷了他们的东西。”
君澈“何物?”君澈追问。
少女抿紧唇,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指尖攥得发白,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君澈没有再追问。江湖人,谁没有几分不能说的秘密。他望向窗外越下越紧的雪,道:“三更雪,雁门关外的狼群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没。你伤成这样,出去就是送死。”
少女抬起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茫然,还有一丝无措。她像是一只迷途的小兽,被困在了这茫茫风雪里。
君澈“君澈。”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呢?”
轻颜少女迟疑了片刻,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轻声道:“我叫轻颜。”
轻颜。
君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像是雪落在梅花上,清冽又温柔。
他起身,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缓步走到她面前,披在了她的肩上。披风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还有炭火的暖意,将她冰凉的身子裹了个严实。
轻颜的身体微微一颤,抬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有星光闪烁,亮得惊人。
君澈“今夜,你且留在此处。”君澈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幽冥教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窗外雪势更猛,三更的风雪,寒彻入骨。
醉风楼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坐一站两道身影,沉默无言。火光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是一幅定格的画。
沉默漫过了醉风楼的每一个角落,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偶尔炸开一点火星,惊得缩在柜台后的店小二又是一颤。
轻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玄色的锦缎带着男子清冽的墨香,暖意顺着肌理缓缓漫开,驱散了她身上大半的寒气。她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裙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衣襟,那里藏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笛子,是她拼了性命也要护住的东西。
君澈重新坐回窗边,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没有再看轻颜,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她的动静。少女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许是伤疼,许是后怕,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君澈“他们要的,是你怀里的东西?”君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轻颜的身子猛地一僵,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紧紧咬着唇。
君澈君澈没有逼她,只是淡淡道:“幽冥教行事狠辣,睚眦必报。今夜折了两人,明日定会派人再来。这醉风楼,怕是藏不住了。
轻颜的脸色白了几分。她自然知道幽冥教的手段,万蛇谷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族人的鲜血染红了谷中寒潭,她是唯一的幸存者,若不是带着蛇骨笛逃了出来,恐怕早已成了幽冥教的刀下亡魂。
轻颜“公子……”轻颜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祈求,“我知道这会连累你,可我……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君澈抬眸,看向她。火光映在她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水光,像极了雪地里迷途的小鹿。他想起三年前,凌尘阁长老暴毙时的惨状,七窍流血,浑身发黑,死状与蛇族中蛊者一般无二。
君澈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本就是为幽冥教而来。多你一个,也无妨。”
轻颜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君澈君澈放下酒杯,目光望向窗外的风雪:“三更雪停之前,我们离开这里。去黑风岭以西的山神庙,那里偏僻,暂时安全。”
轻颜轻颜连忙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