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疼。
这是陆辰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那种尖锐的疼，而是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装回去的酸痛，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白花花的天花板，老旧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切出明晃晃的光块，灰尘在光柱里打着旋儿。
粉笔灰的味道。
久违了，这味儿。
“陆辰！陆辰你醒醒！”胳膊被人使劲晃了晃。
他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王浩，他高中三年的同桌，这会儿脸上还冒着几颗青春痘，头发剃得短短的，眼睛里全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的光亮。
不是梦。
陆辰撑着桌子坐直，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校服袖子洗得有些发白，手腕上那块电子表……是他高三那年生日，妈在地摊上给他买的，五十块钱，用了两年都没坏。
“睡傻了？”讲台上传来声音。
数学老师李建国，还是那副黑框眼镜，还是喜欢用三角板敲黑板。黑板上写满了解题步骤，右下角永远擦不干净，留着上次课的痕迹。
陆辰的呼吸窒住了。
他记得这一天。不，不是记得，是刻在骨头里——高三开学后第一次月考前的数学复习课，他前一天晚上通宵打游戏，课上没撑住睡着了。李建国叫他上去做题，他一道都没解出来，在全班面前站了整整十分钟。
那是他高中时代最丢人的时刻之一。
可那是十年前的事。
“睡得挺香啊？”李建国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上来，把这道题解了。解不出来，后墙站着听。”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哄笑。有人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陆辰慢慢站起来，腿有点软。他经过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时，余光瞥见那个背影——马尾辫束得高高的，校服领子翻得整整齐齐，背挺得笔直。
苏清雨。
他的喉咙发紧。
“快点。”李建国催促。
陆辰走到黑板前，接过粉笔。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粉笔表面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炸开：
【协议生效。】
【欢迎回来，陆辰。】
声音冷得不像人，没半点情绪起伏。他手一抖，粉笔差点掉地上。
“怎么，还没醒透？”李建国皱眉。
陆辰定了定神，看向黑板上的题。是一道函数综合题，三角函数嵌套导数求极值，在高三算压轴难度。但他三十岁了，他大学学了四年理工科，工作后做了八年程序员，天天跟数学逻辑打交道——
解题步骤几乎自动浮现在脑海里。
他没用高中教的方法。太绕了。他下意识用了大学微积分里常用的换元，三步并两步，简洁得要命。
写完最后一步，他把粉笔扔回粉笔槽，拍了拍手上的灰。
教室里安静得诡异。
李建国推了推眼镜，凑近黑板看了半天，又退后两步，眼神跟看怪物似的：“这解法……你从哪看的？”
“自己想的。”陆辰说。总不能说十年后这题在我眼里跟一加一等于二差不多。
李建国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摆摆手：“回座位吧。解法超纲，但……对。”
陆辰走回去，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钉在他背上。王浩压低声音：“我靠，你什么时候偷偷进化了？”
他没回答，坐下时目光又飘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苏清雨正侧着头看黑板。阳光照在她侧脸上，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看得很认真，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
然后她转过头，目光和他撞上了。
就那么一秒。她很快转回去，耳根却微微泛红。
陆辰的心脏猛地一跳。
【检测到关键节点。】
【新手引导开启。】
【任务：今天放学前，和苏清雨说上话。正经话，别就“借过”那种。】
【奖励：你会知道的。】
这系统……怎么说话这么不正经？
陆辰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真疼。不是梦。他低头翻开桌上的课本，扉页上写着班级姓名：高三（七）班，陆辰。字迹幼稚得让他脸红。
他重生了。真他妈重生了。
下课铃响得震耳欲聋。
“陆辰，老实交代，”王浩勾住他脖子，“是不是暑假偷偷报了什么天才特训班？”
“没，就……突然开窍了。”陆辰敷衍着，眼睛盯着苏清雨。她正在收拾书包，动作不紧不慢，把每本书都按大小顺序排好。
她背起书包，和同桌女生说了句什么，走出教室。
机会。
陆辰抓起书包就追了出去，王浩在后面喊什么都没听清。
走廊里全是人，打闹的，说笑的，抱着作业本狂奔的。苏清雨走在前面，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陆辰跟在她后面三四步的距离，手心全是汗。
说什么？说什么好？
直接打招呼太傻了吧。问她题目？可刚才那道题她肯定也会。说“今天天气不错”？还不如杀了他。
正胡思乱想，苏清雨在楼梯拐角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见他，愣了一下。
“你……”她微微偏头，“有事吗？”
陆辰脑子一片空白。他看见她手里拿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封面上她的名字写得秀秀气气。
“那题，”他指了指习题集，舌头跟打了结似的，“第三页，电磁感应那道，你解法有点绕。可以用对称性，少算两步。”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拳。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苏清雨眼睛亮了。她真的翻开第三页：“你说这道？”她把习题集递过来，指了指那道画了星号的题。
陆辰接过笔，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触电似的缩了一下。他在草稿区画示意图，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你看，磁场分布关于这个轴对称，所以感应电流方向其实可以直接判断，不用算那个复杂的积分……”他讲得有点急，把前世优化代码时的那种思路都带出来了。
苏清雨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偶尔问一句“为什么这里可以这样假设”。
“原来是这样。”她合上习题集，抬眼看他，“你很厉害。”
“没，就瞎琢磨。”陆辰觉得耳朵烫得厉害。
“不是瞎琢磨，”她认真地说，“是很好的思路。”
走廊里的人渐渐少了。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她半边身子镀成金色。
【任务完成。】
【奖励发放：你以后学习会容易点儿。以及，她记住你了。】
这就没了？陆辰等着下文，但系统没再出声。
“那个，”苏清雨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明天放学后，物理竞赛小组有活动。李老师想找几个有新思路的同学，你来吗？”
陆辰愣住了。
物理竞赛小组。那是苏清雨待了两年的地方，全校前十的学霸聚集地。前世他连门都没摸到过。
“我……行吗？”
“为什么不行？”她笑了笑，右脸颊有个很浅的梨涡，“你今天在课上，还有刚才，都证明你很合适。”
她笑得真好看。陆辰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好，我去。”
“那明天见。”她挥挥手，转身下楼。
陆辰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
镜子里的脸年轻得陌生。眉毛还没后来那么浓，眼角没有细纹，下巴上冒出几根没刮干净的胡茬。但眼神不对——十八岁的眼睛里不该有这种又疲惫、又狠劲的东西。
他抹了把脸，掏出那个老款翻盖手机。键盘上的数字已经磨得看不清了。
拨通家里的电话。
响了七八声才接。
“喂？小辰啊。”妈的声音，背景音里有机器的轰鸣声，“放学了？晚饭在锅里，自己热热。你爸厂里有点事，我晚点回去……”
“妈。”陆辰打断她，嗓子发紧，“你们……没事吧？”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没事啊，怎么了？是不是考试……”
“没。”他吸了吸鼻子，“就是想你们了。”
机器声还在响。过了几秒，妈的声音软下来：“傻孩子。快回家吃饭，别饿着。妈忙完就回。”
挂了电话，陆辰站在校门口。他知道，这会儿爸那个小加工厂已经开始出问题了，资金周转不开，供货商天天催债。前世这事拖到高三下学期才爆雷，差点毁了一切。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路过报刊亭，习惯性瞥了一眼。晚报头版下方有条小新闻：《本地科技企业“创想科技”获千万融资》。
陆辰停下脚步。
创想科技。他记得这家公司——现在风光，三年后推出一款爆火社交应用，市值冲到几十亿。但五年后，因为一次严重的数据泄露，一夜垮掉。
而那起泄露的技术原因，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加密协议的一个底层漏洞，在现在这个年代还没多少人重视，但在几年后，成了行业里人人皆知的基础知识。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如果……如果他提前知道呢？
如果他能用十年后的眼光，看现在这个世界呢？
陆辰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回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十八岁的身体里有三十岁的灵魂，这种感觉很怪，像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但里面塞满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推开家门的前一秒，他回头看了一眼。
街道，夕阳，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学生，路边卖煎饼果子的摊子冒着热气。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但又全都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想。
这一次，得活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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