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柳氏仍不死心,一会儿让宋溪月去打扫存放乐器的库房,一会儿又故意克扣她的笔墨纸砚,却次次都被卢氏暗中拦下。
卢氏会借着检视乐舞的由头,给宋溪月送来新的琴弦;会在柳氏安排重活时,借口要她誊抄曲谱,将宋溪月调走;甚至在柳氏想偷偷弄坏宋溪月的古琴时,让心腹以“乐器需保养”为由,提前将琴收走,只说是例行检查。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把琴不是教坊司的,你们无权带走。”
青黛上前拦住柳氏带来的教坊司妇人。
“既不是教坊司的琴,更应该带走例行检查。”
“住手。”卢氏走到柳氏面前,又问:“副司命,你挺闲的?”
“卢司命,下官不过是按照教坊司的规矩,这宋小姐私带这把琵琶进来,万一夹带了其他坏了教坊司规矩的东西,那就不得了了。”
“本官既担着教坊司的司命,便不会让别人坏了这里的规矩。”
“卢司命,你无非是仗着你是陛下的人。”柳氏凑近她跟前,压低声音说。
卢氏一脸平静不回话,柳氏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青黛夜里守在宋溪月床边,小声道:“小姐,卢司命真是个好人,若不是她,我们怕是早被柳氏折磨惨了。”
宋溪月望着窗外的腊梅,月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帮我,总之我们自己也要小心行事,能躲柳副司命便尽量不与她正面冲突,敌人在暗,现在还不知道谁要置我于死地。”
“能是谁,估计是害我们宋家的人。”
宋溪月叹了口气,说:“呼~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害我们宋家,但我相信父亲是冤枉的。”
她将卢氏送来的新琴弦,仔细收进了匣子,便睡去了。
直到沈兰娇找上柳氏,一切就变了。
教坊司外的茶肆雅间里,沈兰娇斜倚在梨花木椅上,一身石榴红撒花锦裙,领口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衬得她面色略显张扬。
她生得不算难看,眉眼却带着几分刻薄,鼻梁略塌,唇形偏厚,与宋溪月的清丽绝尘比起来,落了不止一筹。头上梳着垂挂髻,插着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倒衬得她周身透着丞相府嫡女的矜贵,以及她已是瑞阳王侧妃的得意。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盖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目光扫向躬身站在对面的柳氏,语气带着几分倨傲:“听说你现在在替姑母办事?”
柳氏连忙躬身应道:“是,娘娘。”
沈兰娇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眉眼间凝起狠意,声音也冷了几分:“宋溪月那贱人如今如何了?”
柳氏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回娘娘,卢司命处处护着她,奴婢几次刁难都被拦下,实在无从下手。”
“废物,那是你不够狠。”沈兰娇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隔着桌子丢给柳氏,“这里面是牵机散的粉末,无色无味,你寻个机会下在卢氏的茶水里。”
柳氏接住瓷瓶,指尖发颤:“娘娘,卢氏是陛下的人,若是出了事……”
“怕什么?”沈兰娇挑眉,语气狠戾,“只要卢氏一倒,教坊司便由你说了算。届时你再把下毒的罪名栽赃到宋溪月头上,说她因记恨卢氏管束,故而痛下杀手。”
“可是卢氏对宋溪月的护犊是有目共睹的,这怕……”
“怎么?娘娘只是这样说,难道你还要我们教你做事不成?”沈兰娇一旁的贴身丫鬟姬儿凛然地说。
沈月娇顿了顿,眼中闪过阴毒的光:“按大周律例,谋害教坊司司命乃是重罪,到时候就算有天王老子护着,也得把她丢去景轩阁做最低等的乐妓,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柳氏攥紧手中的瓷瓶,看着沈兰娇不容置喙的神情,终是咬了咬牙,躬身应道:“下官遵命。”
沈兰娇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居高临下地瞥了柳氏一眼:“记住,此事若办砸了,姑母也保不住你。三日内,我要看到宋溪月被押去景轩阁。”
说罢,她拂袖离去,雅间里只留下柳氏一人,望着手中的白瓷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哼,宋溪月到了那种地方,我看你的清白还能不能保住,到时候瑞阳王还会要你?敢跟我抢男人,你也配?
“娘娘,那瑞阳王新婚之夜去了漠北,把你丢下独守空房,真是……”
沈兰娇停下来瞪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姬儿,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是,奴婢知错。”
“我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沈月娇继续走着,眼神淬了毒般的看向前方。
夜色浓稠如墨,教坊司西院的腊梅香混着寒气飘进窗。
宋溪月刚吹灭烛火,就听见院外传来卢氏贴身侍女素心的声音,带着哭腔拍门:“宋姑娘!宋姑娘!司命大人突然腹痛不止,晕过去了,她昏迷前还念叨着要见您一面!”
宋溪月心头一紧,卢氏连日来处处护着她,于情于理都没有推脱的道理。她随手披了件外衣,嘱咐青黛守在院中,便跟着素心快步往司命院去。
刚踏进卢氏的卧房,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一绊,低头竟是个白瓷瓶滚在脚边,而卢氏正捂着肚子蜷缩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冷汗浸透了寝衣,身子还在不住地抽搐,显然是中了牵机散的剧毒,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柳氏带着太后派来的内侍与禁军闯了进来,手里举着灯笼,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好你个宋溪月!竟敢深夜来司命房给她下毒,当场被抓,还有何话可说?”
禁军立刻上前,将宋溪月围在中间。
青黛听到动静赶过来,急得扑上去辩解:“不是我家小姐!是素心姐姐来叫她的,这瓷瓶也是刚看到的!”
素心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内侍磕了个头,哭道:“公公明鉴!这瓷瓶是方才宋姑娘进门时从袖中掉出来的,司命大人的茶水,也是她方才进门后亲手换过的!”
“一派胡言!”青黛气得浑身发抖,“你血口喷人!”
宋溪月眸光一凛,迅速蹲下身想去探卢氏的脉搏,手腕却被禁军死死攥住。
她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柳氏:“柳副司命好大一盘棋!素心传话说卢司命要见我,我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带人闯进来,这瓷瓶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在此处栽赃!”
她又转向内侍,语气冷静得不像话:“公公明察,我与卢司命无冤无仇,她连日来对我多有照拂,我何苦要下此毒手?再者,我若真要下毒,岂会蠢到把凶器留在当场,等你们来抓?”
闻言,那位掌事公公捡起起掉落地上的瓷瓶,闻了闻:“这是牵机散,中毒者的身躯会抽搐蜷缩,头足相接如同弯弓牵机,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亡。”
柳氏捡起那只瓷瓶,紧紧攥在掌心,尖声道:“这瓷瓶方才就在她脚边!她进门后慌乱之下踢到了瓶身,满屋子的人都看得真切!宋溪月,卢司命待你不薄,你竟这般狼心狗肺,用牵机散毒害上官!”
内侍皱着眉,瞥了眼榻上气息奄奄的卢氏,又看了看被铁链扣住的宋溪月,拿出太后的懿旨冷声宣读:“宋溪月罪身入教坊,不思悔改竟谋害司命,着即发往景轩阁,永不得调离!”
他根本没等查验毒物,也没再给宋溪月辩白的机会。毕竟太后早有吩咐,只要抓到宋溪月“作案”的由头,便直接定罪发落。
宋溪月还想再据理力争,指尖却被铁链勒得生疼,禁军粗粝的手掌狠狠攥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门外拖拽。
她挣扎着回头,目光死死盯住柳氏,喉间溢出的话语带着不甘的颤音:“你们?柳氏!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柳氏凑到她耳边,阴恻恻地笑:“宋溪月,景轩阁的滋味,你好好尝尝吧,我也没办法,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禁军的力道愈发狠戾,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拧断。
她踉跄着被推搡出去,青黛被拦在后面,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小姐!”
“她早已不是我们宋家的人,放她离开教坊司。”宋溪月一步三回首,看着青黛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丫头。
“我不走,我答应过夫人要保护小姐。”
柳氏看着这一幕,冷笑道:“哼,真是主仆情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