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0

也许是脑子里的一颗肿瘤，也许是肥猪身上的一块淋巴肉。

黑的，一切。

红的，丝丝缕缕。从哪里溢出，在哪里弥散。

不知道飘荡了多长时间，不知道从哪里飘到了哪里。

我是个什么形状的？不知道。

也许有四肢吧，于是将其舒展，再弯曲，试图触碰，可明明应该是交叠的，怎么，碰不到呢？

在四个不同的空间吧，也许。

空间是什么？

我是谁？

现在是什么时间？

时间又是什么？

……

头昏昏沉沉，血腥味在头颅里挥散不去。

我睁开眼，厚重的窗帘外透出丝丝光亮。光是黑灰色的，那是我特意挑选的遮光性极好的窗帘的颜色，并不是光本身的颜色。

我开始运作。

狭小的出租屋里阵阵恶臭，我的鼻腔早已沉迷这团团浑浊的空气，无法割舍。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是黑色的。地上堆的易拉罐是五颜六色的，饮料瓶是透明的，一次性筷子是白色的，快递盒也是白色的。书桌和被子也是白色的，只不过看不太出来了。

它们都在我的造作下变得污浊。

可这些，在我眼里似乎早已并不存在。

我的眼睛像是被挖掉一样，我似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我的脑子不停歇，它不知道从哪里吞噬了无数双尖利的眼珠子，在我的脑子里不停的转呀转，转呀转。

它们看到什么，我便知道什么，然后，干什么。

屋里没有镜子。不知道什么样子，我出门了。

外面叽叽喳喳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漂浮着，以我的大脑无法看清的形状扭曲变换着。

好吵。

往前，继续往前。

盒子驻足我面前，张开双臂，似要拥抱欢迎我，又似要生吞活剥我。我继续运作。我无法停止。

耳边是尖锐细利的坏掉的校园喇叭的嘈杂声。油腻的长发散落我的两颊旁边，是让我鼻腔更加兴奋的头油味。脸在桌上被轧得生疼。感受到了，四肢，触碰的感觉。麻木是感受快消失的极限，于我而言，是触觉开始出现的极限。腿是僵的冷的，胳膊是麻的木的。胃里一股股腐烂的尸臭味往上涌。挥之不去的仍然是头颅里的血腥味。

我好像有眼睛了。好疼，睁不开。

昏暗不明的日照灯光钻进某个缝隙，我好像看见了，这里是……某个熟悉的教室。

曾几何时，似乎在这里，有过同样的姿势。

几乎是本能，我抬头。头发一片片落在桌上。

手上血迹斑斑。

教室空旷的吓人。

明明有人的痕迹，有人的气味，有人该存在的一切证据，可是它空旷得吓人。

只有我，我一个人坐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

这里不应该是黑压压一片人吗？

灯明明是开着的，为什么还是这么晦暗不明？

明明是白天，为什么要拉上窗帘？

明明没有人，这些影影绰绰的感觉又是从哪里来的？

脑子里的血腥味重了几分。几番画面一闪而过。

我站起身，像是重复过几百遍地，抬脚，落地，再抬脚，眼前就是教室门。门窗玻璃映出我模糊的脸，我佝偻的身体。身着高中校服，脸上看不清的表情。

记忆零零散散，脑子被一片血雾漫过。一条红色的线尖细而鲜艳：“救得了她，你才能救得了你自己。”

也许人的本能就是为自己吧。“自己”这个字眼，总是那么有魔力，能在第一时间激起一个人的行动力。

即使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并不知道。

老旧的喇叭依然在吱吱呀呀发出怪叫，像是在痛苦地哀嚎，又像是沉醉地吟叫。

灯光隐隐一呼一吸，地上的模糊不清的影子闪闪烁烁，无数嘈杂、回音此起彼伏的声音穿透捂着双耳的厚厚耳罩似有若无，可教室又无比空旷寂静。

影子们蓄势待发，它们暗暗地闷笑。它们不停地晃动，按耐不住兴奋。

是错觉吗？不知道。

我僵在门前，明明心快要跳出胸腔外了，我却听不到任何它震动的声响。

我应该是具尸体。

门是紧闭着的，我推了推，纹丝不动。窗外一片漆黑。

“嗒，嗒，嗒…”

皮鞋踩着地板的声音，向这边逼近。

“咔哒”

门开了。

肥硕的身材，从下往上，黑色皮鞋，西装裤，旧衬衣，然后是……没有边迹的黑色的雾，笼罩在脸的位置，上下两边尖利的牙齿占了半张“脸”，互不相让，似要把对方磨破，黑漆漆的浓雾里，两个小小的充满眼白的眼球凸起，几乎看不到眼珠。

开门的一瞬间，它张开血盆大口，牙齿间腐臭的肉腥味冲入我的鼻腔。它兴奋地盯着我，像要把我生吃了。

顿时，影子们开启了大狂欢。他们手舞足蹈，狂笑不止，一团团一团团的黑色向我逼近。

“救她…救自己…”鲜红色的线快要磨穿我的脑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每天都在运作着。我没有时间的概念。但上一次，也就是昨天，大概我也是像这样，开始运作的吧。

我只好跑。

那个“怪物”没有动，只站在原地，呲着尖牙盯着我，阴森地笑。

门边就是灯的开关。

背后的灯被一层层灭掉。那些影子疯一样簇拥上来，每个都张牙舞爪，哈哈大笑。不对，其中也不乏惊恐地往前追赶的。

有光才有影子。灯被按灭，他们就会死的吧。

我还是拼命向前跑，向灯还亮着的地方跑。也许我应该跑到暗处，这样那些影子才无法近身。

可惜前边全是亮着的。教室不只何时变成了走廊，亮得通透的走廊。身后影子成群，影子之后，黑暗吞噬一切。

我感觉我在流血。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流。也从眼睛里流。我跑的越努力，流的血越多，身边的血雾越浓。

好累啊，我不想跑了，被影子笼罩也没什么的吧。

毕竟，没有人告诉我规则。我只是出于本能在跑。

不对，本能吗？

“救她…救自己……”鲜红色的线又一次磨着我的脑仁。

是它，是这根线诱导着我在跑。

不跑会怎样？

霎时，黑色淹没所有。影子们呢？死了吧。

太熟悉在黑色中漂浮着的状态了。一如往常，我努力寻找触觉。四肢，伸展，交叠。还好，脚下有支撑，双手交汇，它们在同一个时空里。

风。

丝丝凉意。胸膛被气流贯穿，我好像是空心的。

冷，冷得发抖。

暖光从头顶照下来，又一个直觉熟悉的场景。

分不清凌晨还是夜晚的操场。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只有风，没有任何声音。

操场门边是一座二层小楼。我迈步，向上走去。黄色的，到处都是黄色的灯光。第二层的房间里，书桌上纸张堆叠，屋内空无一人。我迈步，向里走去。

“咔哒”

门被锁了。

黑色被门遮挡。房内充斥着黄色的灯光。

我感觉到我的心在狂跳。我依旧听不到它的声音。

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从下往上，黑色的皮鞋，西装裤，这次从身体开始，就是黑色的雾了。

这次雾里不仅有眼珠和尖牙，从中冒出无数双扭动的手，向我伸着…伸着……

“救她…救自己……”

我的脑子被磨得生疼。

我又开始流血了。从我身体的各个角落流。血雾又开始浓起来，我觉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救她…救自己……”

红色的线鲜红又紧绷，可惜，它只告诉我要做什么，却没告诉我怎么做。

我只被它逼着运作。运作，运作……

血雾太浓了，我看不清，眼睛的缝隙里，我看到我好像流窜在教学楼之间，阵阵凉风贯穿我空心的身体，身后好像有人在追捕我，我努力地逃……逃……

风越来越大。我倒在血泊中……

“救她…救自己……”

又是一片黑暗。一如既往地寻找触觉。没有。我又漂浮在这里了。不知道哪里的这里。陌生却无比熟悉的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