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了墨的纱,裹住伞家大院檐角的月灯。青石板路浸着夜露,念汐提着盏摇摇晃晃的灵灯,指尖的裂痕随着脚步洇开黑气——那是魂魄受损的痕迹,像碎瓷上爬满的墨纹。
这盏灵灯是她在迷途里攥了半个月的光,此刻灯芯的焰都弱得要被夜风吹灭。
铜环叩门的轻响刚落,门便“吱呀”敞开。
范无咎握着门栓的手猛地僵住,失踪了整整半个月的少女,正垂着眼站在阶下,灵灯的光裹着她满身细碎的裂痕,连裙摆都沾着散不去的黑气,单薄得像阵风就能吹透。
“念汐?!”他的声音里炸出惊惶,半个月来翻遍阴阳两界的疲惫瞬间被冲散,攥着门栓的指节都泛了白。
念汐抬眼时,眼尾的紫晕淡得像要化在风里。
她把灵灯递过去,素白的指尖刚触到无咎的手腕,便脱了力向后倒去——黑气顺着她垂落的袖摆漫开,像烟一样缠上院门口的石狮子,连灵灯都“当啷”一声砸在石阶上,焰苗晃了晃,勉强没灭。
“念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无咎捞住她时,掌心沾了满手冰冷的黑气,那裂痕下的触感像要碎开的玉,他甚至不敢用力抱,怕指尖碰碎她身上的纹路。
屋内的茶盏突然磕在案几上,谢必安掀帘出来的脚步快得带起风:“怎么了无咎?……这是,念汐!”
他的声线骤然发颤,伸手碰向她额角时,指尖都在抖——那是他们找了半个月、几乎要疑心被邪祟吞噬的小姑娘,此刻满身伤痕地落在了伞家的门口。
月光撞在念汐垂落的眼睫上,她最后听见的,是无咎发颤的呼吸,和必安指尖触到她额角时,那点几乎要碎掉的温度。
意识沉下去的前一秒,她恍惚看见灵灯的光漫过伞家的门楣,像从前无数个夜归时,等在那里的暖。
在次醒来时,是在不知几日后的傍晚。
念汐的睫毛颤了颤,像沾了露的蝶翼。床幔外的光揉得很软,落在她泛白的手背上——那裂痕已经淡成浅灰的纹路,却还像细密的蛛网缠在皮肤上。
她动了动指尖,刚要抬起手比手语,腕子便被谢必安轻轻按住。
他指尖还带着法器的微凉,眉峰却松了些:“别乱动,阿汐你的身体磨损得很严重。”
必安扶她靠在软枕上时,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床头药炉煨着轻烟,药香裹着他袖摆的竹香,是念汐熟悉的伞家味道。
念汐眨了眨眼,目光扫过房间——没看见无咎的身影,便想抬手指向门外。必安立刻懂了,温声解释:“无咎在厨房守着药炉,他说补魂的药得盯着火候。”
话音刚落,院外便撞进一阵风似的脚步声。范无咎攥着瓷碗冲进来,碗沿还沾着药渍,眼下的青黑比三日更重:“你醒了?!”
他把碗往床头一放,指尖悬在念汐额前半寸,既想碰又不敢碰:“必安说你魂魄耗得太狠,这药是我照着古籍熬的——”
念汐抬眼看向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再摆了摆手——是说“我没事”。
无咎却突然红了眼尾,攥着碗沿的指节泛白:“你都这样了还哄人……”
必安端过药碗,用银勺搅了搅:“先吃药。”他舀起一勺递到念汐唇边,药汁温凉,顺着舌尖滑下去时,念汐看见必安垂着的眼睫里,凝着没散的后怕。
她悄悄蜷起手指,在被子上轻轻画了个“谢”字。
药汁最后一口滑入喉间,温凉的暖意漫过胸腔,念汐轻轻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无咎时,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无咎接过空碗,指尖擦过碗沿的药渍,动作都放得极轻:“阿汐好好休息,我去找卡尔来。”
他说着,目光又在她手背上的浅灰裂痕上顿了顿,眉峰微蹙的模样里藏着掩不住的牵挂。
必安站在一旁,望着无咎转身的背影,温声叮嘱:“无咎,现在念汐醒了,一会你也去休息一会。”
这三日,无咎几乎没合过眼,既要守着药炉,又要四处打探念汐的踪迹,眼下青黑的眼圈重得像晕开的墨。
无咎脚步没停,只是抬手摆了摆,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几分急促却难掩的轻快:“知道了,等卡尔来了我就歇!”
话音落时,院门外传来他匆匆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夜色里。
念汐指尖蜷缩了下,目光落在门口,心里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填着——无论是兄长们的牵挂,还是即将到来的卡尔,都让她在历经半月迷途与伤痛后,重新感受到了踏实的暖意。
不到片刻,门外便传来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轻轻的叩门声,伊索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焦急传了进来:“念汐?是我,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伊索提着沉甸甸的化妆箱快步走进来,鬓角还沾着些夜露的湿气。
他一眼望见床上坐起身的念汐,紧绷的神色瞬间柔和了几分,却依旧难掩担忧。
必安见他来了,立刻从一旁搬过一把椅子递过去,声音温和:“真是麻烦你这么晚跑一趟了,伊索。”
伊索接过椅子放下,摆了摆手,目光紧紧锁住念汐,语气急切又克制:“没关系,只要念汐没事就好。”
必安颔首,又叮嘱道:“我先去休息了,你们有事随时来找我。”说罢便轻轻带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二人。
伊索应了声“好”,转身便将化妆箱放在床头矮柜上,抬手掀开箱盖,取出里面的药膏与棉片。
念汐见状,主动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手背上的浅灰裂痕,另一只手比出“不疼”的手势,眼里带着安抚的笑意。
伊索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得生怕碰疼她:“我看看,别硬扛。”
必安离开后,房门合上的轻响落定,伊索便提着化妆箱走到床边坐下,将箱子稳稳搁在床头柜上,金属搭扣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念汐见状,立刻乖巧地调整姿势,小心翼翼地平躺下来,被褥被她拢得整整齐齐。
她没有再做多余的手势,只是睁着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伊索,眼里映着烛火的微光,满是依赖与信任。
伊索指尖刚触到药膏管身,便被这直白的注视看得动作一顿。
他耳尖悄悄泛起薄红,避开她的目光,伸手轻轻覆在她的眼上,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局促:“别这样看着我,有点可怕。”
他习惯了面对沉寂的躯体,这般鲜活又专注的凝视,让他莫名有些无措。
念汐感受到掌心的温度,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丝毫抗拒,乖乖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完全理解伊索的职业病——那些沉默的“顾客”从不会这样注视他,她愿意顺着他的节奏来。
伊索见她这般配合,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掌心移开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眉骨,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拿起棉片,蘸了些温和的药液,俯身时气息放得极轻,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安抚:“可能会有点凉,忍一下。”
说着,便轻轻擦拭起她手背上的浅灰裂痕,动作细致得如同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宝。
烛火在窗棂旁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不知过了多久,伊索最后用棉签蘸取少量药膏,细细涂抹在念汐颈侧一道极浅的裂痕上,指尖收回时,长舒了一口气。
他俯身将用过的棉片、药液瓶一一收纳进化妆箱,金属搭扣“咔哒”一声合拢,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
起身时,伊索额角已沁出细密的虚汗,顺着鬓角滑落几滴。他踉跄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抬手抹了把汗,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欣慰:“感觉怎么样,念汐?”
念汐缓缓抬手,目光落在自己原本布满浅灰裂痕的肌肤上——此刻那里光滑细腻,仿佛从未受过伤,透着健康的莹润光泽。
她转头看向椅上的伊索,眼里弯起浅浅的笑涡,重重地点了点头,另一只手轻轻比出“谢谢”的手势,指尖动作轻柔又真诚。
伊索刚撑着椅子站起身,指尖还没触到化妆箱的提手,衣摆便被轻轻拉住了。那力道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他。
他愣了愣,疑惑地回头,目光落在念汐攥着他衣角的指尖上,声音放得柔和:“怎么了?”
念汐的脸颊悄悄泛起一层薄红,像被烛火熏染的桃花瓣。
她没有松开手,另一只手抬起,指尖灵动地比划着——先是指了指伊索汗湿的鬓角,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最后双手交叠放在身侧,微微歪头,眼里带着真切的关切,分明是在示意他留下休息。
那手势温柔又直白,将她的心疼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让伊索疲惫的眉眼瞬间染上了暖意。
伊索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和眼里真切的关切,整个人还陷在被主动邀请的怔忡里,耳尖的红意顺着脖颈悄悄蔓延。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声音带着几分无措的为难:“这样……不好吧?”
心底其实藏着一丝隐秘的悸动,甚至掠过和她同处一室的念头,可顾虑着男女之别,又怕唐突了她,话到嘴边只剩犹豫。
念汐见他迟疑,指尖比划得更快了些——双手先是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眼神笃定又认真,分明是在说“没事的,必安哥哥和无咎哥哥知道”。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蜷了蜷,其实这话不过是想打消他的顾虑,兄长们压根不知情。
看着她眼里满是期待的模样,那点为难瞬间被暖意冲淡。伊索喉结动了动,终是松了口:“那我先洗漱一下。”
念汐立刻笑弯了眼,眼里像是盛了星光,连忙撑起身子,从床头的矮柜里翻出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具,又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天蓝色的面料上绣着小小的桃心猫图案,软乎乎的透着可爱。
她将东西一并递到伊索面前,指尖还带着几分递东西时的雀跃。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歇,伊索换上天蓝色的桃心猫睡衣,布料柔软地贴在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见房间里的景象与方才不同——念汐不知何时抱着枕边的布娃娃,蜷在窗边的沙发上睡着了。
烛火还在轻轻燃着,暖黄的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合,呼吸均匀而绵长,连带着蹙起的眉峰都舒展开来,褪去了往日的脆弱。
伊索望着这一幕,脚步顿在原地,有一瞬间的出神,心底软得像被温水浸过。
他放轻动作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怀里的布娃娃挪到一旁,然后俯身,轻轻将念汐打横抱起。
她的身子很轻,像一片羽毛,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眉头都没皱一下。
伊索一步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褥上,又替她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光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下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软的吻,像吻落在易碎的珍宝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手轻脚地躺到床的外侧,尽量与她保持着分寸,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在他眼睑合上的下一秒,念汐原本平稳的睫毛猛地颤了颤,脸颊瞬间泛起比之前更浓的红晕,像熟透的樱桃,悄悄蔓延到耳尖。
她根本没睡着,方才的装睡在此刻变成了让人心跳加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