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急了,卷着红梅的落瓣,黏在萧允的狐裘上,像极了他眼下未干的泪痕。
他脚步发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雪冻的冰棱上,疼得钻心。身后的脚步声迟迟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近,带着慕容烬一贯沉稳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陛下。”慕容烬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快步上前,拦住了萧允的去路。
萧允猛地抬头,眼眶通红,眼底的水汽还未散尽,却偏要扬起下巴,摆出帝王的威仪:“王叔还有何事?”
那故作强硬的语气里,藏着的委屈与颤抖,慕容烬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眼前少年泛红的眼角,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指尖,心头那股闷痛愈发浓重。他抬手,将掌心的锦盒递到萧允面前,声音放得极柔:“陛下,你看看这个。”
萧允别过脸,不肯去看:“不必了。沈小姐的生辰贺礼,朕没兴趣。”
“不是贺礼。”慕容烬低叹一声,索性上前一步,不顾萧允的躲闪,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暖意,烫得萧允浑身一颤,竟忘了挣扎。
慕容烬将锦盒塞进他的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陛下不是说,前朝的《兵法秘略》难找吗?这是臣托人从民间寻来的孤本,昨日才刚送到。”
萧允愣住了,垂眸看向掌心的锦盒。那锦盒触手温热,是慕容烬一路揣在怀里的缘故。他迟疑着,指尖微微颤抖,掀开了盒盖。
里面哪里是什么赤金嵌红宝石的梅花簪?分明是一本线装古籍,封皮泛黄,边角微微卷起,正是他念叨了许久的《兵法秘略》。封皮上,果然沾着一点红梅的碎屑,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摩挲过无数次。
“这……”萧允的声音哽住了,眼底的冰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那你方才……”
“方才是太后授意。”慕容烬看着他,眼底的怅然化作一片柔软的星光,“沈小姐自幼研习兵法,太后想让她入兵部任职,替陛下分忧。臣方才递过去的,是兵部的任职文书。”
他顿了顿,又道:“那方砚台,是沈尚书感念臣为西北边防献策,执意相送的,臣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至于那缕梅花香……”
慕容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玄色蟒袍下摆,那里沾着几片红梅花瓣,“昨夜臣在梅园处理公务,沾了一身的花香,竟没察觉。”
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萧允心底那把紧锁的锁。那些盘桓在心头的猜忌与委屈,那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疑虑,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原来,是他错了。
原来,那砚台,那冷香,那锦盒,全都是他的自作多情,是他的妄自揣测。
萧允握着锦盒的手指微微收紧,鼻尖一酸,积攒了许久的泪意,终于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这一次,他没有强忍,也没有躲闪,只是任由眼泪砸在锦盒上,砸在那本《兵法秘略》的封皮上。
慕容烬看着他落泪的模样,心头一紧。他抬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轻轻拂去了他脸颊的泪珠。指尖的触感温热柔软,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萧允的心尖。
“陛下。”慕容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臣从未想过,会让陛下这般难过。”
他俯身,与萧允平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着漫天风雪,也盛着他独有的温柔。“臣教陛下批阅奏折,是盼着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臣为陛下端来姜枣茶,是怕陛下伤了身子;臣护着陛下围猎,是怕陛下有半分闪失。”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对陛下的心思,从来都不是君臣之礼,更不是长辈之慈。”
萧允猛地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的情意,浓得化不开,像酿了多年的酒,醇厚而热烈,烫得他脸颊发烫。
风雪依旧,红梅灼灼。
慕容烬抬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一点点暖进了萧允的心底。
檐下的雪还在落,可萧允心上的那层霜,却在这一刻,尽数消融。
他踮起脚尖,伸手,轻轻环住了慕容烬的脖颈。少年的脸颊滚烫,埋在他的肩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又带着一丝窃喜:“王叔……”
慕容烬浑身一僵,随即反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玄色的蟒袍裹住了单薄的狐裘,将漫天风雪,尽数隔绝在外。
红梅落瓣,沾了两人满身。
檐下的雪,落得温柔。
心上的霜,融成了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