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红妆换甲

朔风卷着最后一缕边关的沙，落在了凤雪颜的凤冠上。

她刚下马，就被宫人簇拥着塞进了描金花轿。三天三夜的快马加鞭，身上的铠甲还带着北疆的血腥味，转眼就被繁复的凤冠霞帔覆盖。指尖划过袖中藏着的枪头碎片，那是她昨夜亲手折断的——从今往后，镇北将军凤雪颜死了，活着的，是替胞妹凤蕊入宫的皇后。

凤蕊柔柔弱弱，被后宫沈贵妃构陷，险些丧命，凤家也被罗织罪名，危在旦夕。先皇一道赐婚圣旨，是恩宠，更是枷锁——要她以凤蕊之名，嫁与新帝萧昱，入宫护住凤家，为胞妹报仇。

没人知道，名震北疆、令蛮族闻风丧胆的女战神，竟是凤家这位常年驻守边关、鲜少露面的长女。就连即将与她成婚的萧昱，也只当他要娶的，是凤家那个养在深闺、温婉娇怯的二小姐。

吉时到，礼乐喧天。

凤雪颜被喜娘搀扶着，跨过火盆，踏上红毯。高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却唯独少了那个该与她拜天地的人。喜娘额角冒汗，低声打圆场：“陛下政务繁忙，还请娘娘稍候。”

凤雪颜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冷光。她能在北疆以一己之力镇守十万大军，能在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生路，何曾受过这般冷遇？可她不能动怒，如今她是“凤蕊”，是那个柔弱的、需要被庇护的凤家二小姐。

宾客的窃窃私语钻入耳朵，无非是惋惜凤家二小姐命苦，刚入宫就被陛下冷落。凤雪颜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萧昱，你可知你弃之如敝履的这场婚事，娶的是那个曾为你守住半壁江山的战神？

红烛燃到夜半，新房里依旧只有她一人。

凤雪颜卸下凤冠，随手扔在妆奁上，力道重得让金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扯开繁复的嫁衣，露出里面紧束的劲装，抬手抚过腰间的软剑，眸色锐利如刀。

窗外传来脚步声，宫人低声通报：“陛下驾到。”

凤雪颜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萧昱推门而入，一身明黄常服，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倦意。他扫了一眼屋内凌乱的嫁衣，目光落在凤雪颜身上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眼前的女子，眉眼清丽，却没有传闻中那般娇怯，反而脊背挺直，眼神里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锐气。

“皇后倒是与传闻中……不同。”萧昱挑眉，语气平淡。

凤雪颜屈膝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模仿的柔婉：“臣妾蒲柳之姿，入不得陛下眼。”

萧昱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宫人都退下。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目光落在凤雪颜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双手，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小姐的手，反而更像是……握过刀枪的手。

凤雪颜垂眸，掩去眼底的锋芒。

她知道，萧昱多疑，今日这一眼，怕是已经起了疑心。

可那又如何？

从今往后，深宫是她的战场，沈琼是她的仇敌，而萧昱……

凤雪颜抬眼，撞上萧昱探究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还不知道，他的后宫里，藏着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神。

红烛残焰摇曳，将窗棂上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凤雪颜刚敛去眼底的锋芒，手腕就被一股蛮力攥住。萧昱不知何时逼近，指腹狠狠摩挲着她掌心那层薄茧，力道重得几乎要揉碎她的骨头。

“这茧子，是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淬了冰，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却让凤雪颜浑身发冷。她下意识想抽回手，脖颈却骤然被扼住——萧昱的指节泛着青白，力道一寸寸收紧，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不能说，绝不能说。

一旦暴露战神身份，凤家满门和胞妹凤蕊，都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凤雪颜的脸迅速泛起苍白，眼底霎时漫上水汽，连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全然一副受惊小兽的模样。她艰难地张了张唇，声音细弱得像风中残烛，还带着哭腔：“陛、陛下……疼……”

萧昱的力道没松，眸色更沉：“回答朕的问题。”

“是……是做活计磨出来的……”凤雪颜的眼泪终于滚落，顺着脸颊砸在他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萧昱的动作顿了顿。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透着几分怯懦，“臣妾幼时……身子弱，爹娘说多干活能强身健体。府里的洒扫、浆洗、缝补……臣妾都做过，久而久之，手上就……就有了茧子……”

她说着，还怕他不信似的，微微蜷了蜷手指，露出掌心交错的薄茧，那模样可怜又委屈，全然没有半分沙场战神的锐利。

“做杂活？”萧昱冷笑一声，指腹狠狠碾过她掌心最厚的那道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深入肌理的痕迹，“深闺娇养的小姐，也需要做这些粗活？”

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凤雪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身体抖得像筛糠，却不敢再辩解一句，只是含着泪，怯生生地望着他，满眼都是恐惧和哀求。

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倒真像是被吓坏了的闺阁女子。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昱盯着她苍白的脸，盯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惧意，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烦躁。这副样子，和他查到的凤蕊，似乎又隐隐重合。可掌心那层茧子的触感，却又分明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

他缓缓松开手，力道却带着十足的警告。

凤雪颜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脖颈上留下一圈青紫的指印。她捂着喉咙，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像在无声地啜泣，垂落的眼帘下，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这场试探，她堪堪躲了过去。

可往后，深宫步步杀机，她的伪装，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