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时，鹿紫曦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没有颜色，只有铺天盖地的灰烬。
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雪，她站在灰烬中央，伸着手，想接住什么，掌心却总是空的。远处有人在喊一个名字。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那名字像“桃”又像“逃”。
每次醒来，枕边都是一小片。
“曦丫头，又梦魇了？”老猎户鹿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晨光随着他佝偻的身影挤进小屋，他手里揣着热腾腾的黍米粥。蒸气模糊了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
紫曦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窗外，靠山村刚醒来，鸡鸣声从山脚一路传到半山腰这座孤零零的木屋。她在这里住了16年--鹿三捡到她时，她还是个裹在桃红色的襁褓里的婴孩，躺在村口那棵老桃树下，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天。
村里人说，那年桃树开了不该开的花，深秋时节，一树粉灼灼的，所以她是山鬼赐的礼，也是山鬼留的劫。
“三爷爷，我梦见……”紫曦开口，话到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那些灰烬的画面正在迅速褪色。像握不住的沙。
“梦都是反的。”鹿三把粥碗塞进她手里。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头，“快吃，吃完后去后山看看陷阱，昨夜那场雨大。怕是有收获。”
粥很烫，紫曦小口小口喝着。她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烫，能把梦里那种空洞的冷驱散。喝完粥，她系上鹿三用鹿皮给她缝的背心，背上竹篓出了门。
雨后山路泥泞，她的草鞋很快沾满湿泥，但紫曦走得很稳--她熟悉这座山的每一道褶皱，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走到半山腰那处断崖时，她停下脚步。
崖边有棵枯死的野桃树，不知立了多少年。树干扭曲如挣扎的手臂。村里的孩子都说这树闹鬼，从来不敢靠近。只有紫曦常来。
她走过去，把手贴在粗糙的树皮上。
掌心传来细微的颤动。像一个沉睡太久、快要放弃跳动的心脏。紫曦闭上眼镜。深吸一口气--这是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她能听见植物的声音，不是话语。是一种更古老的。关于生长与枯萎的脉搏。
紫曦的意识最后刹那被拽回。
她发现自己正半跪在泥泞中。右手掌人压在云澈的伤口上。而他的左手。刚从怀中抽出。指尖捻着的。正是那枚桃花玉佩。
玉佩温润。半透明的质地里似有光华流转。像包裹着一小段永不熄灭的霞光。可此刻，那几滴溅上的鲜血--不只是他的。还是她掌心被藤蔓落勒破渗出的。正顺着花瓣纹路蜿蜒。诡异得像是它自己在渗血。
紫曦的目光被死死盯在那抹红上。
几乎是同时。玉佩竟微微发起烫来。透过他沾泥的指尖，传来一种近乎心跳的搏动，那温度并不灼人。却让她浑身的血液莫名一滞，随即疯狂奔涌。
她猛地抬眼，撞进云澈的视线。
他正低头看着玉佩，又看向她深灰色的眼眸，那片永恒的“灰烬”仿佛被什么搅动了。翻涌起惊疑不定的漩涡。他的呼吸很轻。像那苍白的下颚线绷得极紧。像是在抵抗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的头痛。
然后他抬眼。准确地看见她眼底深处。
声音沙哑苦涩：
“我叫云澈。”
紫曦的心脏就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的狠狠一缩那痛处短暂却尖锐。像被一根极细的冰针贯穿。针的另一头。似乎还记着千年风霜。
云澈，这名字滚过舌尖。留下一种陌生的熟悉。
恰在此时。玉佩的光芒极快的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擦过紫曦的颊边，她仿佛听见了灰烬落地的声音。而眼前男人那染血的衣襟，那隐忍痛处的眉眼，竟与她梦中那片无边灰烬的底色。荒诞的重合了。
山风呜咽，四下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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