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津门深秋的风,裹着老城厢的桂花香,吹进咏春台的后门。
张极挎着一个沉甸甸的画夹,站在斑驳的青砖巷口,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汁。他是苏新皓的远房表弟,刚从杭州来津门讨生活,凭着一手好画,被苏新皓拉来给咏春台画戏报。
苏新皓快点快点,再晚就赶不上开场了!
苏新皓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拽着张极的胳膊往里走。
苏新皓今儿可是左航唱《牡丹亭》,满座的票早就卖光了,我特意给你留了个站票的位置。
张极踉跄着跟上,画夹撞到门框,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抬眼望去,戏院里灯火通明,锣鼓声隐隐传来,台下人头攒动,长衫与旗袍交织,喧嚣里透着一股子鲜活的热闹。
苏新皓把他往侧幕条旁一塞。
苏新皓你就在这儿待着,既能看戏,又能观察人物神态,画戏报准保传神。
说完,便揣着银票,乐呵呵地去招呼宾客了。
张极刚站稳,就听见一阵清越的读书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张泽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又藏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清朗。张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侧幕条的另一头,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他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垂着眼帘,眉毛细长,鼻梁挺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青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张极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双极干净的眼睛,像山涧里的清泉,映着戏院里的灯火,亮得惊人。
青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对着张极点了点头。
张极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也连忙点头回礼,手里的画夹差点掉在地上。
张极在下张极,是来给咏春台画戏报的。
他主动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张泽禹张泽禹。
青年合上书,声音依旧温柔。
张泽禹我是隔壁学堂的先生,来这儿听戏的。
说话间,台上的锣鼓声骤然响起,丝竹声婉转悠扬。左航穿着藕荷色的戏服,水袖翩跹,踩着碎步走上台。台下的叫好声浪瞬间掀了起来。
张泽禹的目光立刻被台上吸引,看得专注。张极却没心思看戏了,他的目光落在张泽禹的侧脸上,落在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上,落在他随着戏文轻轻晃动的指尖上。
他忍不住拿出画笔,掀开画夹,笔尖蘸了墨,对着张泽禹的身影,飞快地勾勒起来。
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渐渐勾勒出一个清隽的轮廓。垂眸的神态,握着书页的手指,还有那抹浅浅的笑意,都被他细致地描摹下来。
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张泽禹回过头,正好看到张极收了笔,看着画纸发呆。
张泽禹你在画什么?
张泽禹好奇地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画纸上,正是他方才听戏的模样。线条流畅,神态逼真,仿佛是把方才的时光,定格在了宣纸上。
张泽禹的脸颊微微泛红,笑着说:
张泽禹你画的真好。
张极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把画纸递给张泽禹
张极送、送你!
张泽禹接过画纸,指尖触碰到张极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颤。
张泽禹多谢。
张泽禹小心翼翼地把画纸折好,放进怀里。
张泽禹改日我请你喝茶,就当是谢礼。
张极好。
张极看着他的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