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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下的字迹

花骸渡

三月的风已经带了暖意,庭院里的樱花树却迟迟没有动静,枝桠光秃秃地戳在灰蓝色的天空里,像只沉默的手。苏樱蹲在树下,用手指抠着树皮上的裂痕,指甲缝里嵌进细碎的木屑。

父亲最近总在喝酒。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差,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脚步越来越沉,摔门的声音能震落窗台上的灰尘。

昨晚的争吵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苏樱被惊醒时,正听见父亲嘶吼着“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破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母亲的哭喊像被掐住的猫,尖利又绝望。

她赤着脚跑下阁楼,正撞见父亲揪住母亲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母亲的额头撞在砖角上,渗出血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小小的血珠。

“别打了!”苏樱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抱住父亲的胳膊。她的力气那么小,像只撞向礁石的飞蛾。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暴怒地甩开她。苏樱被甩得撞在门框上,后腰传来一阵钝痛。“滚!”父亲的眼睛布满血丝,像头失控的野兽,“连你也敢管我?”

母亲趁机推开父亲,踉跄着扑过来抱住她,把她往阁楼推:“上去!快上去!”她的手在抖,掌心的血蹭在苏樱的睡衣上,温热又黏腻。

苏樱被关在阁楼里,听着楼下的摔砸声、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咒骂声,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她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窗外的月光惨白,照在樱花树的枯枝上,像幅褪了色的画。

天亮后,母亲红肿着眼睛给她做早饭,额头上贴着块纱布,嘴角的淤青遮不住。“没事了。”母亲笑着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你爸就是喝多了。”

苏樱没说话,只是把书包里的《简·爱》往深处塞了塞。书页里夹着她昨晚写的字,是用铅笔在废纸上划的:“疼。”

只有一个字,却被她划得很深,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

学校的日子变得更难熬。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像隔着层水,模糊不清。她总盯着窗外的树发呆,想起母亲额头上的血,想起父亲狰狞的脸,想起自己被甩开时后腰的疼。

同学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她的眼神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班长上次说要送她一本新诗集,她也找借口谢绝了。她怕被人问起家里的事,怕那些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照在她溃烂的伤口上。

唯一能去的地方,还是图书馆和樱花树下。

她开始在书本的空白处写字。不是什么完整的句子,只是些零散的词语,像从心里掉出来的碎片。

在《飞鸟集》的扉页,她写:“树为什么不说话?”

在《小王子》里狐狸的插画旁,她写:“疼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笑了?”

在林徽因诗集里“人间四月天”那页,她写:“血是热的,心是冷的。”

铅笔的痕迹很轻,像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只有指尖划过那些字迹时,才能感觉到纸张微微的凹陷,证明那些痛苦不是幻觉。

攒钱买旧书的速度慢了下来。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钱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在她手心塞几颗水果糖,低声说“这周没剩多少”。苏樱把糖纸抚平,夹进书里,看着那些透明的、带着褶皱的糖纸,像看到母亲藏在眼底的叹息。

有天放学,她在樱花树下发现了块松动的砖块。她把攒下的零钱和写满字的废纸都塞了进去,再用砖块堵好,上面压了块石头。这是她的树洞,比书本更隐秘,比阁楼更安全。

夕阳把樱花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温柔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她靠在树干上,翻开一本借来的《安徒生童话》,看到《卖火柴的小女孩》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想起昨晚母亲抱着她时,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说:“樱樱,等你再大些,就走得远远的。”

走得远远的,是不是就听不到争吵声了?是不是就看不到母亲的伤了?是不是就不用在书本上写那些疼了?

风拂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树在回应她。苏樱把脸埋进书里,闻到旧纸张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她在“小女孩擦亮火柴”那页,轻轻写下:

“春天快来吧。”

也许等樱花树开花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她这样告诉自己,尽管连她自己都不信。树影在书页上晃动,那些零散的字迹藏在字里行间,像些微弱的光,支撑着她熬过又一个漫长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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