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琴川。
七月初七，乞巧节。方家张灯结彩，为独子方兰生操办十九岁生辰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襄铃穿着鹅黄襦裙，在人群中穿梭，像只活泼的小雀儿。
“兰生！你看我编的鹊桥！”她举起手中柳枝编的小桥，上面还缀着几朵野花。
方兰生正被一群书生围着谈诗论画，闻声回头，眼中盈满笑意：“好看，比真的鹊桥还好看。”
旁边的书生们起哄：“方兄好福气，有襄铃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
“什么红颜知己，是未过门的妻子！”有人笑道。
襄铃脸一红，啐道：“谁要嫁这个书呆子！”说完转身就跑，留下银铃般的笑声。
方兰生挠挠头，眼中却闪着幸福的光。他与襄铃青梅竹马，两家早有婚约，只等他明年科举中了举人，便正式提亲。
宴至半酣，门外忽然一阵骚动。管家匆匆来报：“少爷，孙家大小姐来了！”
“孙家？”方兰生一愣，“哪个孙家？”
“就是江南丝绸巨贾孙家啊！孙月言孙大小姐，说是路过琴川，特来道贺。”
话音未落，一顶素雅小轿已停在方府门外。轿帘掀起，一只纤纤玉手探出，接着，一个白衣女子款步而出。
那一瞬间，满堂寂静。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如月下寒梅。她白衣胜雪，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白玉簪，简单却衬得她肤光胜雪，容色照人。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清澈，聪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
方兰生看着她，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不是为她的美貌，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前世见过，在梦中见过，在灵魂深处见过。
“小女子孙月言，冒昧来访，恭贺方公子生辰。”女子声音清冷，却悦耳动听。
方兰生回过神，忙拱手还礼：“孙小姐光临，蓬荜生辉。请上座。”
孙月言微微颔首，目光在方兰生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震惊，怀念，悲伤，最终化作平静。
宴席继续，但气氛微妙起来。孙月言坐在女宾席首座，安静用膳，举止优雅。她不怎么说话，只偶尔与身旁的夫人交谈几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被她吸引。
襄铃坐在她对面，偷偷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家大小姐。同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孙月言的美貌与气质世间罕见。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兰生看孙月言的眼神...
那眼神太复杂了，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一种...襄铃说不出的情愫。
“月言姐姐是哪里人？”襄铃忍不住问。
“江南，苏州。”孙月言答道，声音温柔了些，“家父做丝绸生意，我随商队北上，路过琴川。”
“苏州啊，听说那里很美。”襄铃好奇道，“姐姐为何独自远行？”
孙月言沉默片刻，轻声道：“为寻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故人。”
她说这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方兰生。而方兰生恰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怔。
那一刻，方兰生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刀光剑影，血色红衣，一个女子倒在他怀中，气若游丝地说：“晋磊...若有来世...”
晋磊？那是谁？
他甩甩头，再看孙月言时，她已移开视线，端茶轻抿。
宴席散后，孙月言告辞。方兰生送她到门口，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孙小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孙月言转身看他，月光下，她的面容更加清冷美丽：“方公子相信前世今生吗？”
方兰生一愣。
“我信。”孙月言轻声道，“因为有些缘分，纵使轮回转世，也不会断绝。”
说完，她登上小轿，帘子落下前，她又看了方兰生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
轿子远去，方兰生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兰生？”襄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方兰生回头，看到襄铃担忧的眼神，勉强笑道：“没事，就是觉得...这位孙小姐，很特别。”
“特别到让你失魂落魄？”襄铃嘟嘴。
“不是...”方兰生不知如何解释，“我就是觉得，好像欠她什么，该还她什么...”
襄铃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心中一软，拉起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方兰生握紧她的手，心中稍安。但孙月言那双清冷的眼睛，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夜，方兰生辗转难眠。起身来到书房，想看书静心，却鬼使神差地铺纸研墨，画起画来。
等他回过神，纸上已是一幅女子肖像——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是孙月言。但奇怪的是，他画的不是今日所见的孙月言，而是另一个她——红衣如火，手持长剑，眼神决绝。
“晋磊...”他喃喃自语，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画出这样的画，更不明白为何会叫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与此同时，客栈中，孙月言也未能入眠。
她站在窗前，望着方府的灯火，手中握着一枚玉佩。玉佩温润，雕着并蒂莲，背面刻着两个小字：晋磊、文君。
那是她前世的记忆，随着年岁增长，逐渐苏醒的记忆。
前世，她是叶文君，他是晋磊。一个是江湖侠女，一个是名门之后。他们相爱，却因家族仇恨不得相守。最后，她为救他而死，他抱着她的尸体，一夜白头。
“晋磊...”孙月言轻抚玉佩，泪珠滑落，“这一世，我终于找到你了。”
但她很快擦干眼泪。这一世，他是方兰生，有青梅竹马的襄铃，有光明的前程。而她，只是路过琴川的孙家大小姐。
“我不该打扰你的。”她对自己说，“能看到你平安喜乐，就够了。”
可内心深处，那个叫叶文君的女子在呐喊：不！我们历经生死，跨越轮回，不是为了远远看一眼！
矛盾，挣扎，痛苦。
孙月言一夜无眠。
第二天，方兰生带着那幅画，鬼使神差地来到孙月言下榻的客栈。
“孙小姐，我...我画了一幅画，想请小姐指教。”他有些窘迫地递上画轴。
孙月言展开画轴，看到画中红衣持剑的自己，手一颤，画轴险些落地。
“你...你记得？”她声音发颤。
“我不记得。”方兰生诚实道，“但昨夜梦中，一直看到这个画面。小姐，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孙月言看着眼前人，十九岁的方兰生，眉目清秀，书卷气十足，与前世那个坚毅冷峻的晋磊判若两人。但那双眼睛，眼中的真诚与温柔，却是一模一样。
泪水模糊了视线。
“是。”她听见自己说，“前世，你是晋磊，我是叶文君。我们...很相爱，但没能在一起。”
方兰生怔住，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她亲口说出，还是震撼。
“能...告诉我吗？”他轻声问，“我们的前世。”
孙月言点头，二人坐在院中石凳上，她说，他听。说江湖恩怨，说家族仇恨，说月下盟誓，说生死离别。
说到最后，孙月言泣不成声，方兰生也红了眼眶。
“所以，你今生是来寻我的？”他问。
“是。”孙月言擦泪，“但我现在明白了，前世的债不该今世还。你有你的生活，有襄铃姑娘，我...”
“我不记得前世。”方兰生忽然打断她，“但我看到这幅画时，心很痛。听到你的故事时，心更痛。孙小姐，或许我该叫你文君...前世的情缘，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今生，我想认识你，不是作为晋磊，而是作为方兰生，认识孙月言。”
孙月言怔怔看着他。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方兰生认真道，“让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不是延续前世的遗憾，而是创造今生的故事。”
风吹过，院中桂花飘落，香气袭人。
孙月言看着眼前人，忽然释然了。是啊，何必执着于前世？今生他是方兰生，她是孙月言。他们有全新的人生，全新的开始。
“好。”她破涕为笑，“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孙月言，苏州人，喜欢读书，喜欢桂花。”
“我是方兰生，琴川人，喜欢写诗，也喜欢桂花。”方兰生也笑了。
两只手，跨越生死轮回，终于再次相握。
不远处，襄铃躲在月洞门后，看着这一幕，泪水无声滑落。她听完了全部故事，也看清了兰生看孙月言的眼神——那不是对青梅竹马的喜欢，那是灵魂深处的共鸣。
她擦干眼泪，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渐渐坚定。
有些爱，是成全。
当夜，襄铃找到方兰生。
“兰生，我们解除婚约吧。”
“襄铃，我...”
“听我说完。”襄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但那种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不是...不是月言姐姐看你的那种喜欢。”
方兰生沉默。
“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了。”襄铃微笑，眼中却有泪光，“那是真正的爱。兰生，去找她吧。不要因为婚约，因为责任，错过真正对的人。”
“那你呢？”
“我？”襄铃俏皮地眨眨眼，“本姑娘貌美如花，还怕嫁不出去？再说了，我还要闯荡江湖，当个女侠呢！”
她知道自己在强颜欢笑，但她不后悔。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幸福吗？
数日后，孙月言要离开琴川，随商队回苏州。
城门外，方兰生来送行。
“等我。”他说，“等我中了举人，就去苏州提亲。”
孙月言点头：“我等你。”
马车渐行渐远，方兰生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
他转身，看到襄铃站在城门口，手中拿着那支柳编的鹊桥。
“给。”襄铃把鹊桥塞给他，“送给月言姐姐吧，你们才是该鹊桥相会的人。”
“襄铃，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襄铃摇头，“我们都要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像只快乐的小鸟。只是转身的瞬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但她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爱有很多种，有一种叫放手，有一种叫成全。
而她选择成全。
因为真正的爱，从来不是占有，而是希望所爱之人，得偿所愿，幸福美满。
就像那个不知名的存在，用爱重塑了这个世界一样。
她相信，在这个充满爱的世界里，每个人，最终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她，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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