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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归山时

雪落归山时

林砚第一次见到沈归辞,是在深秋的归山书院。

那天他抱着一摞刚抄完的经卷往藏书阁走,转过月洞门时,忽然撞见廊下立着的人。对方穿一件月白长衫,墨发用玉簪松松束着,指尖捏着半片飘落的银杏叶,正低头看着廊外积了薄霜的石阶,侧脸线条清瘦柔和,像极了书院后山崖壁上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留白。风卷着枯叶掠过他的衣摆,竟没扰到他半分,仿佛周遭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三尺之外。

林砚脚步顿住,怀里的经卷险些滑落。他来书院三年,从未见过这人,想来是新来的先生。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见礼,那人忽然抬了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浅淡的暖意,像初冬难得的暖阳。

“是林砚同学?”沈归辞先开了口,声音温润,带着轻微的书卷气,“我是新来的授业先生沈归辞,往后负责你们的诗词与策论。”

林砚慌忙颔首,抱着经卷躬身行礼:“学生林砚,见过沈先生。”指尖不经意间蹭到经卷边缘的墨迹,染了一点乌黑,他窘迫地攥紧手指,耳尖悄悄泛红。

沈归辞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抬手指了指他怀里的经卷:“这是要送往藏书阁?正好我也要过去整理典籍,一同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林砚不敢抬头,只盯着身前沈归辞的鞋尖,那是一双素色的云纹锦鞋,踩在霜叶上,干净得没有一点尘埃。他能闻到沈归辞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松针的清冽,像山间晨雾里的气息,让人莫名心安。

“你抄的经卷字迹工整,笔力却稍显拘谨,”沈归辞忽然开口,语气温和,“往后写字,不妨放开些,随心而写,反而能显露出本心。”

林砚愣了愣,抬头看向沈归辞,对方正侧头看着他,眼底带着认真的期许。他从小到大,不管是读书还是写字,都被先生和家人要求循规蹈矩,从没人告诉他可以“随心而写”。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新来的先生,和书院里其他刻板的老儒,全然不同。

“学生记住了,谢先生指点。”林砚轻声应道,脸颊又热了几分,连忙低下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自那以后,林砚便常常有意无意地靠近沈归辞。上课时,他总坐在最前排,目光追随着讲台上的身影,听沈归辞讲诗词歌赋,讲山川湖海,讲那些书本之外的江湖轶事。沈归辞学识渊博,谈吐风趣,总能把枯燥的典籍讲得生动有趣,引得学生们阵阵喝彩,而林砚的目光,却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半分。

下课后,林砚会主动留下来帮沈归辞整理教案,或是跟着他去藏书阁整理典籍。沈归辞待他极好,不仅耐心指点他的学业,还会教他抚琴,带他去后山赏景。后山有一片竹林,深秋时节,竹叶泛黄,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沈归辞会坐在竹林间的石凳上,抚一曲《高山流水》,琴声清越悠扬,穿过竹林,飘向山间深处。林砚就坐在他身旁,静静听着,看着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沈归辞的脸上,光影斑驳,温柔得不像话。

他渐渐发现,自己对沈归辞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学生对先生的敬重。每当看到沈归辞和其他学生说话,他会莫名吃醋;每当沈归辞对他笑,他会开心得整夜睡不着;每当想起沈归辞的模样,他的心跳就会乱了节奏。他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合礼法的,是世人眼中的异端,可他终究控制不住自己,像飞蛾扑火般,一步步陷了进去。

入冬后,归山落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书院裹成了一片白色。那天午后,林砚做完功课,便去了沈归辞的书房。书房里生着炭火,暖意融融,沈归辞正坐在案前写字,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写的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先生。”林砚轻声唤道。

沈归辞抬头,见是他,眼底露出笑意:“来了?外面雪下得大,冻着了吧?快过来烤烤火。”

林砚走到案前,看着宣纸上的字迹,笔走龙蛇,洒脱飘逸,比他写的工整字体,多了几分自在与风骨。“先生的字写得真好。”他由衷赞叹道。

沈归辞放下毛笔,拿起那张宣纸,递给林砚:“喜欢便送你了。”

林砚接过宣纸,指尖触到微凉的纸面,心里却暖烘烘的。他看着纸上的字迹,又看向沈归辞,鼓起勇气问道:“先生,你为何会来这偏僻的归山书院教书?以你的学识,本该在京城施展抱负才对。”

沈归辞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无奈,又似有释然。“京城虽好,却太喧嚣,人心复杂,不如归山清净,”他轻声说道,“在这里,看看山,读读诗,教教书,倒也自在。”

林砚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想问沈归辞在京城经历过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怕触碰到他不愿提及的过往。

“其实,我小时候也常来归山,”沈归辞忽然笑了笑,语气柔和了许多,“那时候,我跟着师父在这里修行,后山的竹林,前山的溪流,我都熟得很。后来师父去世,我便离开了,如今回来,也算落叶归根。”

林砚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自己与沈归辞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几分。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关于归山的羁绊。

那天,林砚在沈归辞的书房待了很久,两人聊着天,烤着炭火,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暖意融融。临走时,沈归辞递给林砚一件厚厚的棉衣:“外面雪大,穿上吧,别冻着了。”

林砚接过棉衣,指尖触到沈归辞的手,对方的手微凉,却带着暖意。他心里一颤,连忙收回手,抱着棉衣,轻声道了谢,转身快步走出书房。雪落在他的肩上,冰凉刺骨,可他的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温暖而炽热。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越下越大,归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山路难行,书院也暂时停了课。林砚便常常待在沈归辞的书房,两人一起读书,一起抚琴,一起煮茶赏雪。沈归辞似乎也格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那笑意里,似乎藏着些不一样的东西,让林砚既心动,又忐忑。

除夕夜那天,书院里的学生大多回了家,只剩下林砚和几个留校的学生,还有沈归辞。沈归辞在书房里摆了一桌酒菜,邀林砚一起守岁。桌上的菜很简单,却很精致,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酒香醇厚。

两人相对而坐,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屋内却格外安静。沈归辞给林砚倒了一杯米酒:“尝尝,这是我亲手酿的米酒,暖身。”

林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米酒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底。他看着对面的沈归辞,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温柔得让人心醉。他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沈归辞的眼睛:“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归辞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林砚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却异常坚定:“先生,我喜欢你。不是学生对先生的敬重,是……是想和你相守一生的喜欢。”

说完这句话,林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沈归辞,生怕从他眼底看到厌恶或是拒绝。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可能会毁了自己,也会毁了沈归辞,可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想让沈归辞知道自己的心意,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愿放弃。

沈归辞愣住了,眼底满是震惊,他怔怔地看着林砚,久久没有说话。屋内的烛光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气氛安静得让人窒息。

林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先生,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我……”

“我知道。”沈归辞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清晰。

林砚猛地抬头,看向沈归辞,只见他眼底的震惊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早就知道了,”沈归辞看着他,轻声说道,“从你每次看我的眼神,从你总是跟着我,我就知道,你的心意,和我一样。”

林砚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你……”

沈归辞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砚的手,他的手微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林砚,我也喜欢你,”沈归辞的声音温柔而认真,“从第一次在月洞门见到你,看到你抱着经卷紧张的模样,我就心动了。只是我是你的先生,这份感情,不合礼法,我不敢告诉你,怕害了你。”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听到沈归辞的话,林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他不是一个人,沈归辞也喜欢他,这份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有了回应。他反手握紧沈归辞的手,哽咽着说道:“先生,我不怕,不管世人怎么说,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沈归辞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疼地抬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指尖温柔得像羽毛。“好,”他轻声应道,眼底满是宠溺,“那我们就在一起,不管前路如何,我都陪着你。”

那天夜里,两人依偎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鞭炮声,看着屋内跳动的烛光,心里满是温暖与安稳。他们知道,这份感情注定艰难,会遭到世人的非议,会面临无数的阻碍,可只要能和彼此相守,便什么都不怕了。

开春后,雪渐渐融化,归山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书院也重新开课。林砚和沈归辞依旧像从前一样,在书院里教书育人,只是私下里,多了一份无人知晓的温柔。他们会在深夜的书房里相拥而坐,会在后山的竹林里并肩散步,会在无人的角落,悄悄诉说着彼此的心意。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的感情,还是被人发现了。

那天,有个学生偶然撞见林砚和沈归辞在后山竹林里相拥,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书院。书院里的老儒们勃然大怒,斥责他们违背礼法,伤风败俗,要求将沈归辞逐出书院,还要将林砚杖责后遣送回家。

消息传来时,林砚正在书房里看书,沈归辞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底带着坚定:“别怕,有我在。”

林砚看着沈归辞,心里满是愧疚:“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沈归辞摇了摇头,温柔地看着他,“这份感情,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是我们生错了时代,不合世人的眼光罢了。”

书院的院长召集了所有先生和学生,在大殿上审问他们。老儒们一个个义正词严,指责沈归辞身为先生,却做出如此违背伦理之事,败坏书院风气;指责林砚不知廉耻,亵渎师道。林砚紧紧握着沈归辞的手,昂首挺胸,大声说道:“我和先生真心相爱,何错之有?礼法是人定的,难道真心相待,也要被世人唾弃吗?”

他的话,引得众人哗然,老儒们气得吹胡子瞪眼,院长也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沈归辞看着林砚倔强的模样,眼底满是心疼,他上前一步,对着院长和众人躬身行礼:“此事与林砚无关,是我主动招惹他,一切过错,都在我身上。我愿意离开书院,只求各位先生不要为难林砚,让他继续留在书院读书。”

“先生!”林砚急了,拉住沈归辞的衣袖,“要走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儿!”

沈归辞转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带着不舍,却依旧坚定:“林砚,你的学业不能荒废,你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因为我毁了自己。听话,留在这儿,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我不要前程,我只要你!”林砚哭着说道,泪水模糊了双眼,“没有你,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看着他们,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鄙夷,有人却露出了不忍之色。院长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沈先生,你学识渊博,本是书院的栋梁,可你做出此事,实在难辞其咎。念在你平日教书育人尽心尽力,老夫便不追究你的罪责,你即刻离开归山书院,往后不得再踏入书院半步。林砚,念你年少无知,此次便饶了你,若再犯,定不姑息。”

沈归辞知道,这已是院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看着林砚,眼底满是不舍,却还是转身,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一步步走出大殿。林砚想追上去,却被几个先生拦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归辞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

沈归辞离开后,林砚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埋在书本里,只是眼底的光芒,却渐渐黯淡了下去。他依旧留在书院读书,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每当看到沈归辞曾经用过的桌椅,每当听到有人提起沈归辞的名字,他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知道,沈归辞是为了保护他,才选择独自离开。可他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他想念沈归辞的墨香,想念沈归辞的琴声,想念沈归辞温柔的目光,想念和沈归辞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夜。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的学业越来越出色,可他的心,却始终空落落的。他常常独自一人去后山的竹林,坐在沈归辞曾经抚琴的石凳上,看着漫天飞舞的竹叶,思念着那个离去的人。他不知道沈归辞去了哪里,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三年后,林砚顺利完成了学业,离开了归山书院。他没有选择留在京城做官,而是带着沈归辞送给他的那幅字,踏上了寻找沈归辞的路。他走遍了山川湖海,走过了大街小巷,打听着沈归辞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可他没有放弃,他相信,只要他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沈归辞。

又过了一年,寒冬腊月,林砚来到了江南的一座小城。那天,小城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和归山的雪一模一样。他走在雪地里,忽然看到前方的巷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月白长衫,墨发依旧用玉簪束着,正站在一家笔墨铺前,看着窗外的雪花,侧脸线条依旧清瘦柔和,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林砚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走到近前,他轻声唤道:“先生。”

那人猛地回头,看到林砚,眼底满是震惊,随即化作深深的温柔与思念。“林砚?”沈归辞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砚看着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快步走上前,紧紧抱住沈归辞,哽咽着说道:“先生,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归辞也紧紧抱着他,手臂用力,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沈归辞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离开归山后,就来了这里,开了一家笔墨铺,想着或许有一天,你会来这里找我。”

“我来了,先生,我来了,”林砚紧紧抱着沈归辞,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心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沈归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底满是宠溺与坚定:“好,再也不分开了,往后余生,我都陪着你。”

雪花依旧在飘落,落在他们的身上,温柔而浪漫。巷口的笔墨铺里,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出来,照亮了他们相拥的身影。他们经历了世俗的非议,承受了分离的痛苦,终于在雪落之时,找到了彼此,从此相守一生,再也不分开。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守着这家小小的笔墨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他们会一起抚琴赏雪,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漫步在江南的烟雨中。他们的感情,没有被世俗的眼光打败,没有被时间的距离冲淡,反而像陈年的老酒,越品越醇厚,越藏越珍贵。

雪落归山时,他们相遇相知;雪落江南时,他们相守相依。往后岁岁年年,雪花飘落之时,便是他们相守一生的见证。这份跨越了礼法与世俗的感情,终究在岁月里,绽放出了最温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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