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暗下,雪花褪去。
首先是一间狭小的监控室。屏幕映出一张疲惫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穿着皱巴巴的保安制服,手里夹着的烟已积了长长一截灰,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十六个分割画面,眼球布满血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画面中,医院的走廊惨白,空无一人,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
敲门声响起。不是来自监控画面,而是来自保安室的门。
男人浑身一颤,烟灰掉在裤子上。他转过头,敲门声很规律,咚,咚,咚,不急不缓。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敲门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停了。男人松了口气,僵硬地转回椅子。就在他目光重新落到监控屏幕的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所有十六个画面,全部变成了剧烈的雪花,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CG视角猛地切换,变成第一人称。一个男人正走在一条昏暗的医院长廊里,手里拿着一支老式手电筒,两边是紧闭的病房门,门上的观察窗漆黑一片。男人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冰冷的气息喷在脖颈上。他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却听到自己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完全同步的脚步声。他跑,它也跑。他停,它也停。最终,男人被迫停在走廊尽头一扇写着“器械室”的门前。
CG在此处戛然而止,剧本简介也呼之欲出:私立圣心综合病院。
东京都,新宿区。
昭和六十二年建立,拥有三十余年历史的中型私立医院。
四层建筑,占地约两千平米,病床一百二十张。
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精神科,设备齐全。
本月以来,院内连续发生四起住院患者夜间离奇失踪事件。
警视厅三次派遣搜查官介入调查,未发现任何外力侵入痕迹,未发现尸体,未发现患者离开医院的影像记录。
调查陷入僵局。
一周前,全部五名夜间保安人员在同一晚提交辞呈。
理由均为“个人健康问题”。
无人愿意详细说明。
医院夜间安保陷入真空状态。
管理层紧急招聘夜间保安。
时薪翻倍。
无人问津。
直到此刻。
画面渐亮。
【即将载入,请稍候……】
载入完成。
白光散去,俊赫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第一反应不是观察环境,而是在眼神的示意中,呼出了系统菜单。
“嚯——”,视线扫过周围环境,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刚刚凝实身影的同伴。
封池几乎同时睁眼,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左右张望,脸色显得有点白。“二……二哥,”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这医院看起来……还在营业啊。怎么没有人,还乌漆嘛黑的。”
作为一个实习医生,医院本该是他除了家和便利店外最熟悉的场所,白天的喧嚣、人来人往、各种气味混杂,那是属于“生”的领域。但此刻,寂静和黑暗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巨大的、可能暗藏未知的地点。
俊赫,游戏ID君河,等级2。封池,游戏ID疯池,等级1。
“营业通知牌亮着,电力供应正常。”俊赫抬头,扫视着建筑立面那些黑洞洞的窗户,“没人,是因为现在是剧本设定的‘夜班时间’。乌漆嘛黑,是因为节约用电,或者……”他顿了顿,“有些东西不喜欢太亮。”
“你别说出来啊。”封池缩了缩脖子。
“怕什么。”俊赫活动了一下手指,“根据开头片段以及CG显示,这表面看像是一个灵异剧本,不过有些不太对劲”。
“是不对劲的问题吗。”封池接话,语速很快,“问题是会不会闹鬼啊。”
“你很怕鬼吗。”
【其实很多人有一种浪漫的误解,认为医生常年面对生死,理应看淡鬼神,无畏无惧。
这种想法,大体上和认为厨师回家一定爱吃自己做的菜一样天真。
事实上,相当比例的医生,尤其是年轻医生、实习医生,对“那个东西”的忌惮程度,可能远超普通上班族。
原因并不复杂,医院的夜晚,和平常人家、热闹街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空间。
空旷的走廊,闪烁的指示灯光,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下掩盖的、更为复杂的“生”与“病”的气息,以及那些推车、仪器偶尔发出的、无法解释的轻微响动。
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安静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地点。人的想象力在这里会自动发酵。
医生,尤其是实习医生,每天接收大量关于人体、疾病、创伤、死亡的信息。这些信息在清醒的、理性的工作状态下被处理为“病例”。但当大脑疲劳,独自处于深夜的寂静中时,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可能以非理性的方式重新组合。
你知道肝衰竭晚期病人的面色,知道大出血时的血量,知道窒息死亡的瞳孔变化。当这些细节脱离具体的病床和编号,变成黑暗中模糊的想象素材时,效果可想而知。
夜班通常是孤独漫长的、需要保持清醒的时间,处理可能突发的状况,身体疲惫,精神紧绷。这种状态下,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会被放大。一份忘记收好的病历,一扇被风吹动的门,自己脚步的回音……在极度安静的背景下,都可能成为触发联想的触点。
所以,封池作为一个实习医生,对灵异感到头皮发麻,是非常符合行业现状的生理心理双重反应。这不是胆小,毕竟,白天拿着手术刀面对的是已知的、可处理的“人体组织”,晚上在黑暗里可能面对的,是未知的、不可名状的“某种存在”。两者的恐怖,不在同一个维度。】
“废话,谁不怕。”封池说完,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俊赫,“不对,二哥,难道你对恐惧免疫的病,在游戏里也……”
“嗯”,“生效,系统扫描我的生理状态时,大概把‘恐惧感缺失’也当成一种固有特质载入了。肾上腺素水平,皮肤电反应,心率变异性……所有的相关指标。”
“那当年你在西伯利亚赤红基金会的事你……”
“记得不太多。”俊赫打断他,“那一层的记忆殿堂被锁住了,不过我有一种直觉,我这个病,和赤红基金会脱不了干系。”
“哦。”封池点点头,随即又苦下脸,“那这个剧本就靠你了。我可是个正常人,会害怕的。”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不过二哥,你玩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想在游戏里体验那种失去恐惧后的‘惊悚’,还是想起了关于基金会的线索和这款游戏有关?”
“其实……”俊赫刚开口。
头顶悬浮的半透明五分钟准备时间倒计时,归零。
“得。”俊赫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