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泥土混着青草的清冽气息，漫在重庆清晨的空气里，凉丝丝地沁进鼻腔，叫人莫名松快几分。姜洛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慢吞吞走出火车站闸口，轮轴碾过地面的声响，在熙攘的人潮里显得格外单薄。
她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皱的浅紫T恤，领口磨出了软乎乎的毛边，配一条泛白的浅蓝直筒裤，乌黑的头发扎成高马尾，随着脚步轻轻晃着——瞧着是满身的青春鲜活，可那双藏在碎发后的眼睛里，却裹着与年纪不符的惶然和空茫，像只被风雨打湿的幼雀，心里头蜷着个遍体鳞伤的自己，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沉重。那是抑郁症缠上她的痕迹，是藏在热闹表象下，无人知晓的荒芜。
划开手机屏幕，余额数字孤零零地悬在界面上，连一百块都不到。她指尖摩挲着屏幕边缘，咬了咬下唇，没有太多波澜，只在心底淡淡盘算：得赶紧找份兼职，不然今晚怕是真要在街头凑合一宿了。抑郁像一层薄雾裹着她，连窘迫都显得迟钝，没有歇斯底里的焦虑，只有一种麻木的紧迫感。
大清早赶的火车，一路颠簸没合眼，姜洛扶着行李箱，在路边的长椅上歇了歇。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口音，连风吹过来的味道都带着疏离，她攥紧衣角，连起身多走几步都不敢。不是怯懦，是心底的力气早已被抑郁耗得所剩无几，连应对陌生环境的勇气，都要一点点勉强拼凑。
歇了不过片刻，生存的窘迫便推着她重新站起。她漫无目的地绕着街区走了大半天，终于在一条烟火气浓重的巷口，瞧见了烧烤店门口贴着的“急招服务员”字样。店里人声鼎沸，烤串的焦香混着啤酒味飘出来，生意好得很，想来是真缺人手。
也多亏了“急招”二字，姜洛没费什么周折就被录用了，时薪六十元，不算多，却够先稳住眼下的日子。她攥着那张临时入职单，匆匆换好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敢耽搁，转身就扎进了忙乱的后厨与客桌之间。忙碌或许是好的，至少能让她暂时忘了心底的空落，不用被那些杂乱的情绪裹挟。
刚端着两盘烤串往临窗的桌位走，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姜洛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往前踉跄半步，托盘晃了晃，几串烤得焦香的五花肉“啪嗒”掉在油腻的地面上。
邻桌的客人闻声看过来，有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新来的？毛手毛脚的。”
姜洛的脸瞬间烧得滚烫，指尖攥得发白，慌得连道歉的话都磕磕绊绊：“对、对不起……我马上收拾，我赔……” 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单纯的紧张，还有心底那点敏感的脆弱被触碰后的慌乱——她怕被指责，怕被抛弃，怕这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生计，也会因为自己的笨拙而失去。抑郁让她格外在意别人的眼光，一点小事，都能在心底掀起绵长的自我否定。
后厨的老板娘闻声出来，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扫了眼地上的烤串，没骂她，只是皱着眉指了指墙角的拖把：“先把地擦了，下次小心点——这巷子人多脚杂，地上滑，端东西慢点儿走。”
姜洛低着头，连声应着“谢谢姐”，蹲下身捡烤串的时候，鼻尖酸得厉害，眼眶微微发潮，却硬是逼着自己没掉眼泪。她怕极了老板娘会把她赶走，怕这好不容易找到的活路，刚攥住就又丢了。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无助，混着抑郁的钝痛，悄悄翻涌上来，却被她死死压在心底，连一丝情绪都不敢外露。
擦地的抹布浸了水，沉得很，她一下下擦着地面的油渍，听着周围食客的说笑、烤炉的滋滋声，只觉得那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快被委屈和麻木泡软了。热闹是别人的，她只是一个游离在喧嚣之外的旁观者，连融入这份烟火气，都显得格外艰难。
可擦完最后一下，她还是攥了攥拳，直起身往后厨走——至少现在还有活干，至少今晚不用睡大街，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她一遍遍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像在拉扯着那个快要垮掉的自己。
刚收拾完残局，门口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一行人推门进来，瞬间打破了角落里的平静，为首两人的气质，更是与这烟火气浓重的烧烤店格格不入。
走在前面的男生身形颀长，黑色T恤的下摆随意扎进牛仔裤里，露出一截细窄的腰肢，领口故意扯得有些松垮，锁骨若隐若现。碎发斜斜搭在眉梢，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痞气，走路时肩膀轻轻晃着，活脱脱一副混不吝的校霸模样。他身边跟着两个男生，一个穿浅灰色卫衣，眉眼张扬，嘴里还叼着根未点燃的烟，另一个穿黑色连帽衫，话少安静，却也难掩少年气。
三人刚进门，浅灰卫衣的男生就率先嚷嚷起来：“阿笙，就这家！我跟你说他们家烤腰子绝了，比咱们上次吃的那家地道多了！”
被称作阿笙的韩笙嗤笑一声，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抬眼扫了圈满屋子的食客，目光在姜洛身上打了个转——女生低着头，后背绷得笔直，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套在身上，显得格外单薄。他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吹了声轻哨，径直往角落靠窗的位置走，步子迈得随性又张扬，路过邻桌时，还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下桌沿，惹得邻桌客人抬头瞪他，他却转头冲人挑眉一笑，那痞气的模样，竟让人没敢多说一句。
两个朋友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坐下，韩笙则直接往椅背上一靠，双腿交叠着搭在旁边的空凳上，姿态散漫又嚣张。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菜单，指尖夹着纸页漫不经心地翻着，嘴角始终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扫过之处，连周遭的喧闹都似矮了半截。
老板娘赶紧迎上去，语气都比平时软了几分：“韩小子，还有两位小伙子，还是老样子给你上？”
“按老规矩来，再加十串烤腰子、两打啤酒，再来份拍黄瓜。”韩笙没抬头，声音带着点低磁的痞气，翻菜单的手顿了顿，又补充道，“多放辣椒，越辣越好。”
“好嘞！”老板娘应声要走，却被韩笙叫住。
他抬眼，目光又飘到后厨门口的姜洛身上，挑眉笑道：“老板娘，你这新招的服务员？看着挺乖啊，手笨不笨啊？别等会儿把菜端我身上。”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放心吧，丫头就是新来的有点紧张，手脚麻利着呢！”
韩笙没再接话，只是冲姜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底带着点玩味的笑意，看得姜洛浑身不自在，赶紧低下头往后厨躲。
浅灰卫衣的男生拍了拍韩笙的肩膀，打趣道：“阿笙，第一次看见你打趣小姑娘。”
“漂亮吗？”韩笙挑眉，指尖摩挲着下巴，回忆着刚才惊鸿一瞥的画面，“还行吧，就是太怂了，一瞅我就跑。” 说罢，他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漫不经心地掰着，痞气十足。
姜洛躲在后厨，心脏砰砰直跳。她能感觉到那个叫韩笙的男生的目光，带着点审视和玩味，像针一样扎在身上，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她没心思去琢磨他长得好不好看，只觉得他身上那股痞气，让她有些害怕，只想离他远一点。
可偏偏事与愿违，没过多久，老板娘就催着她把刚做好的毛豆端出去，指定的桌位，正是韩笙他们那一桌。
姜洛硬着头皮端起毛豆碟，指尖攥得发白，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尽量避开韩笙的目光。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擦过桌角时，脚下不小心蹭到了桌腿，手里的毛豆碟猛地晃了晃，几滴浅褐色的酱汁，直直溅在了韩笙纯黑的牛仔裤上，在深色布料上格外扎眼。
姜洛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血液好像都往头顶涌，手里的碟子差点没端住。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您擦，或者我赔您洗衣费……”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心底的自我否定瞬间翻涌：我怎么这么笨，连端个碟子都做不好，他看着就不好惹，会不会发火？老板娘会不会因此赶走我……那些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眶泛红，却依旧死死憋着眼泪，浑身都在微微发僵。
浅灰卫衣的男生“哟”了一声，指着韩笙的裤腿笑道：“阿笙，你这运气可以啊，刚来就被小美女‘投喂’酱汁了？”
韩笙低头看了眼裤腿上的污渍，又抬眼看向姜洛，女生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眼底的玩味更浓了，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伸手捏住姜洛的手腕，轻轻一拉，让她靠近了些。
姜洛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手里的碟子差点掉在地上。她挣扎了一下，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他的指尖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却让她觉得格外不适。
“赔？”韩笙挑眉，声音带着点戏谑，“你知道我这条裤子多少钱吗？就你这点时薪，怕是赔不起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姜洛的脸更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依旧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那、那我给您洗……我一定洗干净……”
“洗？”韩笙嗤笑一声，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点烤串的焦香和淡淡的烟草味，“小丫头，你确定要给我洗裤子？不怕我讹你啊？”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暧昧又压抑。姜洛的耳尖瞬间烧得滚烫，挣扎的力气更大了：“你放开我……”
“行了阿笙，别逗她了。”穿连帽衫的男生看不过去，开口劝道，“小污渍而已，没必要这么为难人家小姑娘。”
韩笙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未减，却还是松开了姜洛的手腕，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灼热的触感。他靠回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挑眉看着姜洛：“算你运气好，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底，语气带着点痞气的认真：“下次走路看着点，再这么毛手毛脚的，可就不是这么容易过关了。”
姜洛如蒙大赦，赶紧把毛豆碟放在桌上，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就往后厨跑，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她能感觉到韩笙的目光一直追着她，那股痞气又带着点玩味的眼神，让她心里慌得厉害。
老板娘赶紧过来打圆场，拿了湿巾递给韩笙：“韩小子，不好意思啊，这丫头新来的，你多担待点。这毛豆算我的，我再给你换一份！”
“不用了。”韩笙摆摆手，没去接湿巾，只是看着姜洛跑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碰到她手腕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微凉的触感，像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
浅灰卫衣的男生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阿笙，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想逗逗那个小丫头。”
韩笙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毛豆放进嘴里，嚼了嚼，挑眉道：“挺甜的，跟人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身边的两个朋友听到。浅灰卫衣的男生嗤笑一声：“可以啊阿笙，这才刚见面，就惦记上人家了？”
韩笙没接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他又看向后厨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这个小丫头，倒是挺有意思的，笨手笨脚的，还挺怂，不过……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还挺让人心疼。
而姜洛躲在后厨，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韩笙靠近时的气息、他痞气的话语、还有他攥着她手腕的触感，都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没有对他生出丝毫异样的情愫，只有一种被冒犯后的慌乱和害怕。那个叫韩笙的男生，就像一颗突然闯入她灰暗世界的石子，激起了一点涟漪，却也让她更加警惕，只想离他远远的。
抑郁的雾霭依旧笼罩着她，她只盼着今晚快点过去，盼着以后不要再遇到这个痞气十足的男生，盼着能安稳保住这份工作，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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