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真田弦一郎比平时更早醒来。窗外天色微亮，晨光透过和纸拉门洒进房间，在榻榻米上投下朦胧的光斑。他静静躺了片刻，倾听祖父在楼下道场晨练的声音——木剑破空的规律节奏，如心跳般稳定。

今天，惠美要来家里正式拜访。

真田起身，拉开衣橱。平常的剑道服、校服、运动服整齐悬挂，但他犹豫了。太正式显得刻意，太随意又不够尊重。最终他选择深蓝色和服便装，外罩一件浅灰色羽织——庄重而不失亲和。

下楼时，祖父真田弦右卫门刚结束晨练，正用白布擦拭木剑。

“早，祖父。”真田恭敬行礼。

弦右卫门抬眼看他，目光如鹰：“比平时早起二十分钟，心神不宁。”

“没有。”真田下意识反驳，随即改口，“只是...稍有在意。”

“在意是好的。”祖父将木剑放回架上，“说明你重视。但剑士的心，无论何时都应如静水。”

“是。”

早餐是简单的味噌汤、烤鱼和米饭。祖孙二人安静进食，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但真田注意到，今天的配菜比平时丰盛，多了一碟精致的玉子烧和几样季节小菜。

“千鹤准备了待客的点心。”祖父突然说，“她说藤原小姐可能会喜欢。”

千鹤是真田家的帮佣，在真田家工作了近三十年，几乎像家人一样。真田点头，心中涌起暖意。祖父虽然严肃，但这些细节表明他对这次见面的重视。

“她几点到？”弦右卫门问。

“十点。她说会带些薄礼。”

“礼节周到。”祖父评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选的人，不错。”

真田低头吃饭，掩饰嘴角微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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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藤原惠美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摊开的衣物。和真田一样，她也陷入了选择困难。

“太正式像见客户，太随意又不够尊重...”她轻声自语，手指划过一排衣架。

最终她选择浅紫色小纹和服，配米色腰带。紫色优雅而不张扬，花纹是若隐若现的菖蒲图案——象征端午时节，也寓意正直与勇气。她将长发盘成简单的髻，插上一支母亲留下的珍珠发簪。

对着镜子检查时，她注意到自己眼中闪烁的紧张。三年了，她见过真田祖父几次，但都是“偶遇”或“学习讨论”。今天不同，是正式以真田弦一郎女友的身份拜访。

客厅里，母亲正在包装茶叶。

“静冈的深蒸茶，你父亲去年拜访茶农时带回来的，品质很好。”母亲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温柔，“紧张吗？”

“有点。”藤原承认，“真田祖父很严肃。”

“但三年前他送你那块古玉时，就已经认可你了。”母亲微笑，“只是那时候，是以‘优秀同学’的身份。现在是以更重要的身份。”

藤原接过包装精美的茶盒：“谢谢妈妈。”

“去吧。”母亲轻拍她的肩，“做你自己就好。能让真田君那样认真的男孩倾心三年的女孩，一定足够优秀。”

九点半，藤原走出家门。初夏的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海盐气息。她提着茶盒和另一小袋礼物——给真田的祖母准备的京都抹茶羊羹，缓步走向真田家。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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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家是传统的日式宅院，有宽敞的道场和精心打理的庭院。十点整，藤原按响门铃。开门的是真田本人，他已经等在玄关。

“很准时。”他说，眼中闪过一丝放松。

“当然。”藤原微笑，递上礼物，“一点心意。”

真田接过，侧身让她进门。玄关处，真田的祖父已经等在那里。他穿着深灰色和服，站姿笔直如松。

“打扰了。”藤原深深鞠躬，“我是藤原惠美，感谢您的邀请。”

“欢迎。”弦右卫门点头，“进来吧。”

茶室已经布置好，矮桌上摆着精致的和菓子和茶具。千鹤跪坐在一侧准备茶道，看到藤原时露出温和的微笑。

“藤原小姐，请坐。”

藤原在指定的位置跪坐，姿态优雅自然。真田坐在她对面稍侧的位置，目光始终关注着她。

茶道开始了。千鹤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步都精准而富有仪式感。藤原静静观看，在恰当时机接过茶碗，转动三下，分三口喝完，最后轻轻擦拭碗边。

弦右卫门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藤原小姐学过茶道？”他问。

“跟随祖母学过几年，只是皮毛。”藤原谦虚道，“真田家的茶室很有韵味，这挂轴上的‘残心’二字笔力遒劲，是您的作品吗？”

弦右卫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看得出？”

“剑道中的‘残心’是攻防后的警戒心，茶道中也有类似概念——仪式结束后的余韵与心境。”藤原平静地说，“这两个字既有剑的凌厉，又有茶的沉静，很特别。”

真田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涌起骄傲。这就是他的惠美，总能洞察事物的本质。

茶过一巡，弦右卫门开口：“弦一郎说你们交往三年了。”

“是的。一年级第二学期开始的。”

“为何隐瞒？”

问题直接，藤原没有回避：“最初是不确定，后来是习惯了这种状态。而且真田君作为网球部副部长，我不想因为我们的关系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你认为自己会是困扰？”弦右卫门目光锐利。

“不是我认为，而是现实可能如此。”藤原直视他，“校园舆论有时并不宽容。真田君值得被尊重，而不是被议论私事。”

弦右卫门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考虑周全。但三年，很长的时间。”

“因为我们都很认真。”藤原说，声音轻柔但坚定，“如果不是认真的，不会持续这么久，也不会选择在此时公开。”

真田忍不住开口：“祖父，惠美她——”

弦右卫门抬手制止他，继续问藤原：“你对未来有何打算？”

“我打算报考东京大学的文学部，真田君的目标是早稻田大学的体育科学专业。我们讨论过，虽然方向不同，但可以互相支持。”藤原回答流畅自然，显然这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感情与理想并不冲突，只要彼此尊重对方的追求。”

茶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竹勺轻触茶碗的细微声响。

然后，弦右卫门突然说：“弦一郎，带藤原小姐参观道场。”

这是一个信号。真田立刻起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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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场宽阔明亮，木地板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墙上挂着历代真田家传的竹剑和盔甲，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汗水的特殊气味。

“这里就是弦一郎从小练习的地方。”弦右卫门随后跟来，从架子上取下一柄竹剑，“藤原小姐对剑道了解多少？”

“祖父曾是地方剑道馆馆长，我从小观看练习，略知一二。”藤原说，“但我本人没有正式学习。”

弦右卫门将竹剑递给她：“试试。”

藤原微怔，但很快接过。竹剑比想象中沉重，她调整握姿，模仿记忆中看过的动作。

“左手在前，右手在后，间距一拳。”弦右卫门指导，“不是握，是‘包’住剑柄。”

藤原照做，姿势居然相当标准。

“面！”弦右卫门突然喝道。

几乎是本能反应，藤原举剑过头，做出攻击正面的姿势。虽然不够凌厉，但架势完整。

弦右卫门眼中闪过赞许：“反应不错。你祖父教过你？”

“没有正式教，但我常看，偶尔会模仿。”藤原放下竹剑，“不过终究是外行。”

“外行的身体，内行的眼。”弦右卫门评价，“弦一郎说你很有观察力，看来没错。”

他转向真田：“陪她练习基础。”

真田惊讶：“祖父？”

“既然要了解你，就应该了解你的剑。”弦右卫门语气不容置疑，“放心，只是基础。”

真田看向藤原，她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好奇与认真。他点头，拿起另一柄竹剑。

“首先，中段构。”真田示范，剑尖指向对手咽喉，身体微侧。

藤原模仿，虽然生涩但认真。真田走近，轻轻调整她的手指位置：“小指和无名指要紧，食指和拇指放松。对，就是这样。”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颤。在祖父面前，这样的接触格外令人心跳加速。

“前进，后退。”真田退后几步，“跟着我的节奏。”

他们开始最简单的步法练习。前进，后退，再前进。藤原起初有些笨拙，但她学习能力强，很快跟上节奏。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规律的响声，像某种古老的鼓点。

弦右卫门在道场边静静观看。他看到孙子在指导时难得的耐心，看到藤原学习时的专注，看到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练习持续了约二十分钟，直到藤原额角渗出细汗。

“可以了。”弦右卫门开口，“藤原小姐很有潜力。”

藤原放下竹剑，轻轻喘气：“谢谢您，很有趣的体验。”

“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二十分钟基础练习。”弦右卫门说，“你很有毅力。”

午餐是千鹤准备的精进料理，以蔬菜和豆制品为主，但制作精巧。席间，弦右卫门问起藤原的学业和家庭，气氛比上午轻松许多。

当藤原提到她父亲是体育科学研究员时，弦右卫门点头：“难怪你对运动科学有了解。弦一郎的网球训练，你也提供建议？”

“只是讨论。真田君自己很专业。”藤原看一眼真田，“我更多是倾听和学习。”

“谦虚是美德，但不必过度。”弦右卫门说，“能与他讨论三年，说明你们水平相当。”

餐后，弦右卫门突然说：“弦一郎，送藤原小姐回去。我下午有约。”

这是会面结束的信号。藤原起身，再次郑重道谢。

玄关处，弦右卫门递给她一个小木盒：“一点回礼。”

藤原打开，里面是一枚古朴的银制发簪，簪头是精巧的剑与书交织图案。

“这太贵重了...”

“收下吧。”弦右卫门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很适合你。”

藤原深深鞠躬：“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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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真田家，藤原长长舒了口气。

“紧张吗？”真田问。

“非常。”藤原承认，握紧手中的木盒，“但您祖父比想象中...亲切。”

“亲切？”真田挑眉，“很少有人用这个词形容祖父。”

“是严肃中的亲切。”藤原纠正，“他关心你，所以也关心选择你的人。”

他们走在午后安静的街道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

“簪子很漂亮。”藤原轻声说，“和你送我的手链是同样的理念呢。”

真田看去，确实——剑与书，运动与学识，他与她的结合。

“祖父认可你了。”他突然说。

藤原抬眼：“你怎么知道？”

“他送你发簪。真田家传统，只送认可的人。”真田解释，“母亲去世前留下的首饰，祖父一直保管。这是他第一次送出。”

藤原怔住，低头看着木盒，眼中泛起涟漪：“那我必须更加珍惜。”

走到藤原家门口时，真田停下脚步。

“下周是你的生日。”他说，“想怎么庆祝？”

藤原想了想：“简单就好。我们一起吃顿饭，然后...也许去看海？神奈川的海，晚上很安静。”

“好。”真田点头，“我安排。”

藤原微笑，上前一步，在他脸颊轻轻一吻：“今天谢谢你。也谢谢你祖父。”

真田耳根泛红，但在她转身进屋前，握住了她的手：“惠美。”

“嗯？”

“周末...陪我练剑？如果你愿意。”

藤原眼中闪过惊喜：“当然。虽然我可能会拖后腿。”

“不会。”真田认真地说，“你学得很快。”

门轻轻关上，真田站在门外片刻，才转身离开。阳光照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

回到家中，祖父正在茶室独自品茶。

“送回去了？”弦右卫门问。

“是。”

静默片刻，弦右卫门缓缓开口：“她很好。眼神清澈，心志坚定，不卑不亢。”他看向孙子，“你选得很好，弦一郎。”

真田深深鞠躬：“谢谢祖父。”

“但记住，”弦右卫门语气严肃，“认可意味着责任。你要对她负责，也要对自己负责。剑士一旦选择道路，就要坚定走下去。”

“我明白。”

走出茶室时，真田感到肩上的重量——不是负担，而是某种坚实的承诺。三年隐秘时光，今天终于得到了家族的正式认可。这条路，他将与惠美一起走下去。

阳光斜照进走廊，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真田弦一郎站在光影交界处，想起道场上藤原握剑的身影，想起她饮茶时的优雅，想起她谈论未来时的坚定。

弦已调准，歌正悠扬。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茶香与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