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叙的开端,往往始于一个决定性的瞬间。
三年级的真田玄一郎站在立海大附属中学剑道场外的樱花树下,深深吸了口气,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今天是周四,下午社团活动结束后,他和藤原惠美约好在老地方见面——学校后门那家开了四十年的和菓子店二楼角落。
交往三年,这个秘密像被精心封存的陈年清酒,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其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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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又三个月前,同样是樱花纷飞的季节。
一年级新生入学典礼上,真田玄一郎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他身着崭新校服,帽檐压得很低,声音沉稳有力,完全不像十四岁少年。台下,藤原惠美坐在女生队列中,微微侧头打量着他。
“那就是真田弦一郎,小学时全国剑道少年组冠军,网球也打得很好。”旁边女生小声议论。
藤原惠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未曾移开。她注意到他发言时右手无意识地握拳又松开——一个紧张的小动作,与那张严肃的脸形成微妙反差。
彼时的藤原惠美已经是个引人注目的存在。才一年级,身高已经达到168公分,身材曲线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突出。制服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总是绷得有些紧,裙子下摆被她偷偷改短了两厘米——这是她小小的叛逆。但她并非只有外表,入学考试成绩位列年级第七,尤其在古典文学上展现出不俗天赋。
命运的交汇点发生在两周后的图书馆。
真田正在查找网球训练相关的英文资料,眉头紧锁——他的英语始终是弱项。藤原惠美恰巧坐在对面,面前摊开的是《源氏物语》英译版和原版对照。
“打扰,请问这个句子...”真田难得主动开口求助,指着一段关于肌肉力学的专业描述。
藤原抬头,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笑意:“这里,‘eccentric contraction’指的是肌肉在伸长状态下产生张力的收缩方式,比如你发球时手臂下摆的动作...”
她的解释清晰简明,夹杂着几个专业术语的日文准确翻译。真田认真听着,不自觉被她专注的神情吸引——那双深棕色眼睛在讲解时会微微发亮,与传闻中“胸大无脑”的形象毫不相干。
“非常感谢。”真田郑重道谢,“我是真田弦一郎,一年C组。”
“藤原惠美,一年A组。”她微笑回应,注意到他耳尖泛起的微红。
那次偶遇后,他们常在图书馆相遇。真田发现藤原不仅英语出色,对古典文学、历史甚至剑道都有独到见解——她的祖父曾是地方剑道馆馆长。藤原则发现真田严肃外表下隐藏的笨拙温柔:他会悄悄把她常看的书留在原位,会在雨天多带一把伞“以备不时之需”,会在她感冒时带来家传的汉方药包,却只说“祖父多配了”。
暧昧如春藤悄然蔓延,直到那个夏日的雨后黄昏。
网球部训练因雨提前结束,真田返回教室取遗忘的作业,发现藤原独自在空荡的教室里对着窗外发呆。夕阳透过湿漉漉的玻璃,在她侧脸投下柔和光影。
“藤原桑?”他轻声唤道。
她转头,眼眶微红,迅速抹了抹眼角:“真田君,还没回去?”
真田犹豫片刻,走到她面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藤原沉默良久,才低声说:“父母决定离婚了。父亲调职大阪,母亲要回京都娘家...他们问我跟谁。”
真田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递上手帕——那是祖父送的,绣有真田家纹的高级棉帕。藤原接过,忽然轻声问:“真田君,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什么样子的人?”
问题突兀,真田却认真思考:“很有学识,见解独到,虽然...外表容易让人误解。”
“只是这样?”藤原直视他,“男生们私下议论的内容,我也听过。‘藤原惠美啊,身材火辣,肯定很好上’之类的。”
真田脸色骤然阴沉:“谁说的?”
“很多人。”藤原苦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被装在错误包装里的商品。他们只看到盒子,从不想了解里面的东西。”
真田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那是他们浅薄。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
然后,不知是谁先靠近,他们的唇轻轻碰在了一起。生涩、短暂,却像一道闪电划破沉闷的夏日天空。
“对不起!”真田猛地后退,帽子都歪了,“我失礼了!”
藤原却笑了,带着泪花的笑容格外明亮:“是我先的,真田君。要道歉也该是我。”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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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如潮水退去,真田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网球部训练还有十分钟结束,幸村精市正在指导切原赤也改进发球姿势,柳莲二在一旁记录数据。丸井文太和杰克桑原在练习双打配合,仁王雅治则在一旁“指导”柳生比吕士——实际上更多是在捉弄他。
三年来,真田无数次想开口:“其实,我有交往的人了。”
但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各种理由挡回。最初是因为害羞和不确定——他们真的在交往吗?那个吻后的第三周,藤原主动牵了他的手,他才敢确认这段关系。然后是时机不对:关东大赛、全国大赛、幸村生病住院...网球部经历着风浪,作为副部长的他不能分心。
更微妙的是,真田私心享受这份隐秘。在学校,他们是点头之交的同学;私下,藤原是他独享的宝藏。她的聪慧、她偶尔的小任性、她在亲密时才会流露的脆弱——这些只属于他。
“真田,今天状态不错。”幸村走过来,微笑着拍他肩膀,“不过你最近总是看时间,有急事?”
“不,没有。”真田压低帽檐,“只是在想训练计划。”
柳莲二抬眼看了他一下,笔尖微顿——这是真田今天第三次看表,反常。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将“真田近期时间意识增强(非训练相关)”记入数据簿。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真田几乎是第一个冲向更衣室。
“哇,副部长今天好急!”切原赤也惊叹。
仁王雅治眯起眼睛:“噗哩,有问题哦~”
真田充耳不闻,迅速换好衣服,背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包,向众人微微颔首:“我先走了。”
他快步穿过校园,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跳动。三年了,今天他决定要介绍藤原给网球部的大家认识——至少从幸村和柳开始。这个念头在他心中酝酿了数月,终于在今天晨间,藤原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下周是我生日呢”时,下定决心。
和菓子店二楼角落,藤原惠美已经先到了。她换了便服——浅蓝色针织衫配白色长裙,衬得身材曲线玲珑有致。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看到真田上楼,她眼中漾起笑意:“今天很快嘛。”
真田在她对面坐下,店内老板娘熟络地端来他常点的抹茶和藤原最喜欢的草莓大福。
“训练提前结束了。”真田解释道,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三年了,每次见到她,心中仍会泛起悸动。
藤原托腮看他:“玄一郎,你有心事。”
她是他唯一会直呼其名的人。真田喜欢听她这样叫他,那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独特的亲昵韵律。
“惠美,”他罕见地没有绕弯,“我想把你介绍给网球部的大家。”
藤原眨了眨眼,咬了一口草莓大福,奶油沾在嘴角:“怎么突然...”
“不突然。”真田认真道,“已经三年了,这不正常。你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情。”
藤原抽出纸巾擦嘴,动作优雅:“我记得某人曾经说,喜欢这种‘只有我们知道’的感觉。”
真田耳根发热:“那是以前。现在...我希望别人知道你是我的。”
“占有欲发作啦?”藤原轻笑,伸手越过桌面,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不过,你确定吗?立海大网球部副部长的女友,这个身份可能会引起不少关注哦。”
“我不在乎。”真田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除非你不愿意。”
藤原沉默片刻,垂下眼帘:“我只是担心...会影响你。网球部的大家,还有那些崇拜你的后辈...”
“你比那些都重要。”真田说,语气坚定如磐石。
藤原的脸微微泛红。三年了,她还是会被他偶尔直白的告白击中。这个在球场上凌厉如刀、在部活中严肃如师的少年,唯独在她面前会展露笨拙的温柔。
“那,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她终于问。
真田松了口气——她答应了。他握紧她的手:“先从幸村和柳开始。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应该知道。”
“幸村精市和柳莲二啊...”藤原若有所思,“我听说幸村同学最近康复情况很好,艺术展上的作品备受好评。柳同学的数据网球理论很有趣,我在图书馆看过相关的运动科学论文...”
真田眼中浮现骄傲的神色——这就是他的惠美,永远能接住任何话题,永远比他想象的更渊博。
“这周末如何?”他提议,“我们可以一起...”
话音未落,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谈笑声。真田身体一僵——那是网球部众人的声音!
“这家店的草莓大福是全神奈川最好的,我强烈推荐!”丸井文太的声音越来越近。
“文太,你不是刚吃完三个蛋糕吗?”杰克桑原无奈道。
“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啦!”
真田和藤原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慌。怎么办?现在暴露?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藤原迅速抽回手,正襟危坐,脸上挂起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那是她在学校用的“标准表情”。真田也瞬间恢复平日的严肃姿态,只是微微发红的耳根泄露了情绪。
网球部一群人出现在楼梯口:丸井、杰克、仁王、柳生、切原,还有...幸村和柳。
“啊,副部长!”切原第一个发现他们,“你也在这里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随即注意到真田对面的藤原惠美。
空气凝固了一秒。
“真田,真巧。”幸村微笑打招呼,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扫过。
“副部长在约会吗?”丸井文太口无遮拦,“这位是...藤原同学?A组那个成绩很好的藤原同学!”
藤原起身,优雅鞠躬:“你们好,我是藤原惠美。真田君和我在讨论学生会的工作安排。”
完美的借口。真田心中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学生会工作需要在甜品店讨论吗?”仁王雅治挑眉,语气玩味,“噗哩,真少见呢。”
柳莲二的视线在真田和藤原之间移动,数据分析模式全开:两人座位距离45厘米(小于社交安全距离);桌上有两份饮品,真田面前是抹茶(他讨厌甜食),藤原面前是草莓大福(女性偏好);真田耳根微红(紧张/尴尬);藤原表情完美但手指无意识摩挲杯沿(同样紧张)...综合判断,两人关系非同寻常的概率为87.6%。
“确实是在讨论工作。”真田沉声道,努力维持镇定,“关于文化祭的预算分配。”
幸村了然一笑:“那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在楼下,有事可以叫我们。”
网球部众人下了楼,但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真田和藤原对视,同时松了口气,又同时苦笑。
“看来,”藤原压低声音,“我们的秘密差点暴露了。”
真田握住桌下的手:“对不起,我...”
“不,其实...”藤原眼神飘忽,“我有点高兴。看到你紧张的样子,说明你真的在乎。”
真田心头一暖,正想说什么,楼梯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只有一个人。
柳莲二去而复返,拿着一个笔记本:“真田,关于下周的训练计划,有个数据需要确认。”
他在真田旁边坐下,翻开笔记本,却抬眼看向藤原:“藤原桑,听说你在古典文学方面造诣很深。我对《平家物语》中剑术描写的真实性有些疑问,不知可否请教?”
问题专业而突然,藤原却从容接招:“柳君是指哪一段?如果是‘桥合战’中那场著名对决,历史上确实有相关记载,但文学加工成分很大...”
两人你来我往讨论了十分钟,柳莲二边听边记录,最后合上笔记本:“非常感谢,受益匪浅。那么真田,训练计划我晚点再找你。”
他起身,走到楼梯口时回头:“顺带一提,根据我的数据,在非工作场合讨论工作事宜的概率只有2.3%。但如果是约会,概率则是76.8%。当然,这只是统计数据。”
柳离开后,真田和藤原面面相觑。
“他知道了。”真田叹息。
“而且没有说破。”藤原若有所思,“柳君很体贴呢。”
真田看着她,忽然问:“惠美,你愿意明天放学后见见幸村和柳吗?正式地。”
藤原微笑,眼中闪着光:“如果这是真田弦一郎副部长的命令,我遵命。”
“不。”真田摇头,握住她的手,“这是真田玄一郎的请求。”
窗外,夕阳西下,为神奈川的街道镀上金色。三年的秘密即将揭开一角,真田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决心——这个女孩,他要正大光明地珍视一生。
而在楼下,网球部众人正围着柳莲二。
“所以呢?副部长和藤原同学到底什么关系?”切原赤也迫不及待地问。
柳翻开数据簿,推了推眼镜:“根据现有数据,两人正在交往的概率为92.7%,交往时间超过两年的概率为84.3%。”
“什么?!”丸井文太惊呼,“副部长居然能瞒这么久?!”
幸村精市微笑,眼中闪过欣慰:“真田终于...不过既然他没说,我们就当做不知道吧。这是对他的尊重。”
仁王雅治把玩着小辫子:“噗哩,不过真没想到,副部长喜欢的是那种类型...聪明又性感的优等生啊。”
“仁王君,这样议论女性不礼貌。”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
“我只是陈述事实嘛~”
楼上楼下,两个空间,一个秘密。真田弦一郎和藤原惠美的故事,在樱花再次绽放的季节,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而这一切,不过是漫长岁月的开始。
真田看着藤原,想起三年间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牵手时她微凉的指尖,第一次拥抱时她发间的清香,第一次在她家过夜(纯睡觉)时两人紧张得整晚没合眼...那些片段如拼图,拼凑出一份他从未想象自己会拥有的温暖。
“笑什么?”藤原问。
“想起你第一次来我家,紧张得打翻了茶杯。”
藤原脸红:“那是因为你祖父看起来太威严了!而且他居然问我知不知道真田幸村和真田弦一郎的区别...”
“你答出来了。”
“当然,我可是做了两周功课!”藤原骄傲地扬起下巴,随即又笑了,“不过你祖父后来送我那块古玉时,我就知道他被我打动了。”
真田摩挲着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无名指根部——那里还空着,但他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为她戴戒指的场景。
“惠美。”
“嗯?”
“生日快乐,虽然还有一周。”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提前的礼物。”
藤原打开,是一条细银手链,坠着一枚小巧的网球拍和一本微缩书本的交织造型。
“这是...”
“网球拍是我,书本是你。”真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设计的图样,请银座的老工匠制作的。”
藤原的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帮我戴上。”
真田笨拙而认真地扣上搭扣,银链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闪闪发光。
“不问我喜不喜欢?”藤原眨掉泪花。
“你喜欢。”真田笃定地说,“我了解你。”
是啊,三年时间,足够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默契。藤原了解真田严肃下的温柔,真田了解藤原自信下的不安;她知道他练习剑道时的小习惯,他知道她读书时无意识咬笔头的毛病。
楼下传来丸井文太夸张的笑声,提醒他们现实的存在。藤原看着手腕上的链子,轻声说:“那就明天吧。见见你的朋友们。”
真田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又提起另一块——幸村和柳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被隐瞒三年是一种背叛?
似乎看穿他的担忧,藤原柔声道:“如果是真正的朋友,他们会理解的。而且...”她狡黠一笑,“柳君不是已经用他的方式表示支持了吗?”
想到柳莲二那番“数据发言”,真田不禁莞尔。是啊,他的朋友们,应该会理解的。
“该走了。”藤原看了看时间,“再不走,楼下那群人真要怀疑了。”
真田点头,两人下楼时果然遇到网球部众人“恰好”要离开。又是一番礼貌而微妙的寒暄,真田和藤原在校门口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如同过去三年每一次放学。
但这一次,真田回头,看到藤原也正回头看他。她晃了晃戴手链的那只手,笑容在夕阳中灿烂如花。
明天,一切都将不同。
真田转身走向回家的路,步伐坚定。三年隐秘的弦歌,终于要奏响在阳光下。而他知道,无论旋律如何变化,那个与他合奏的人,始终会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