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检测前夜，苏小糖失眠了。

她坐在藤蔓下，看着月光下透明花瓣上的文字变化。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人的心声，有的焦虑，有的渴望，有的只是“食堂的肉包子能不能多给一个”。

这些细碎的真实，是她三天后要守护的东西。

林墨从茅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他的编辑笔。笔身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笔尖，像蛛网，随时会碎裂。

“给你。”他把笔递给苏小糖。

苏小糖愣住：“这是你最重要的……”

“它快撑不住了。”林墨在她身边坐下，“最后一次使用，应该用在有价值的地方。检测时如果遇到危险，用这支笔可以强行‘批注修改’一次现实。但只能用一次，之后它会彻底粉碎。”

苏小糖接过笔。笔身温润，残留着林墨指尖的温度，也残留着无数个世界累积的伤痕。

“你为什么……”她声音很轻，“为什么总是帮我？”

月光下，林墨的侧脸线条清晰。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远处主峰上永不熄灭的“畅销榜”金光。

“因为你的选择，证明了我的推论。”他说，“系统建立在‘极端情绪剥削’之上，但它无法处理真正的‘复杂温和情感’。你的情道，可能是我们找到系统漏洞的关键。”

还是那么理性。苏小糖苦笑。

“只是推论？”

林墨沉默了很久。

“也因为，”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如果你消失了，我会……少了一个重要的观察样本。”

苏小糖忍不住笑了。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在意”的话了。

“谢谢。”她把笔小心收进怀里，“我会活着回来的。”

“嗯。”

两人在月光下坐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夜风穿过藤蔓叶片的沙沙声。

远处，江辰的茅屋里还亮着光，他正在熬夜赶稿《梦境编辑师》，订阅已经破两万，距离摆脱“太监惩罚”只差最后一百推荐票。王大锤的呼噜声震天响。赵月和薇薇安在低声讨论什么，偶尔有玉简的微光透出窗户。

这是他们在修仙界的第七个夜晚。

还有八十多天，就是宗门大比。

而明天，苏小糖要独自面对未知的检测。

检测地点不在执法堂，也不在主峰，而在“天道书库”的最深处。

带路的执事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只说了三句话：“跟紧我。”“不要触碰任何漂浮的玉简。”“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出声。”

他们穿过外门，穿过内门，穿过精英弟子居住的云海浮岛，最终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青石塔前。塔门上没有牌匾，只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到了。”执事推开门，“进去后，一直走到尽头。”

苏小糖踏入塔内。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塔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大，是折叠空间。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两侧墙壁不是砖石，而是流动的书页。无数玉简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每一块玉简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沉睡的萤火虫。

她向前走。

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响。两侧的书页墙上，文字在流动，但她看不清内容，那些文字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断重写、覆盖、删除。偶尔有一两个完整的句子闪过：

【那一剑，刺穿了百年孤独……】

【她回头时，桃花落满了肩头……】

【长生啊，不过是漫长的告别……】

都是未完成的故事碎片。

长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刻着复杂的阵法纹路，纹路中央，盘膝坐着一个老人。

古卷真君的本体。

苏小糖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她在讲道堂见过的温和分身。眼前的老人半身融入青铜门，从腰部以下，身体化作无数细密的数据流，与门上的阵法纹路连接在一起。他的上半身虽然保持着人形，但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内部流动的金色代码。

更可怕的是，无数根情感丝线从他胸口延伸出来，另一端连接着长廊两侧那些漂浮的玉简。丝线颜色各异：黑色的痛苦、红色的愤怒、灰色的绝望、偶尔有一两根淡金色的……希望？

老人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完全由数据构成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不断刷新的0和1。

“苏小糖。”他的声音直接在苏小糖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情道传承者，战力评级F-，心魔值5%。有趣的数据组合。”

苏小糖强迫自己镇定：“真君，检测是什么？”

“检测你的‘道心’是否纯粹。”古卷真君的身体微微前倾，那些数据丝线随之晃动，“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先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抬手，指尖轻点。

三块巨大的玉简从长廊深处飞来，悬浮在苏小糖面前。

“这是三本‘人生之书’。”古卷真君说，“属于三位曾经站在这个修仙界顶端的作者。他们都已经‘飞升’，或者说，被系统回收了。”

玉简缓缓展开。

第一本封面上写着：

【《一剑飞仙》作者：凌云子】

【状态：飞升（132年前）】

苏小糖触碰第一块玉简。

瞬间，她被拉入记忆洪流。

——凌云子，本名林云，现实世界不得志的网络写手，三十岁那年车祸昏迷，意识被吸入系统，成为修仙界的天才弟子。

——他写出了《一剑飞仙》，开创了“剑修装逼流”，订阅破百万，月票过万，成为青云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大圆满。

——但他不快乐。每天被催更，被差评威胁，被同行嫉妒。他开始失眠，心魔值长期维持在70%以上。

——系统找到他，说：“只要‘飞升’，就能永远摆脱这些痛苦。”

——他信了。在订阅突破千万的那天，他选择了‘飞升’。

记忆画面切换。

飞升仪式不是祥云瑞鹤，而是一个冰冷的金属舱室。凌云子被固定在椅子上，无数数据线插进他的大脑。系统提示音响起：

【开始提取：创作激情】

【开始提取：读者崇拜情绪】

【开始提取：未完成的故事执念】

他在剧痛中惨叫，但身体无法动弹。

三天三夜后，提取完成。他的意识被剥离，肉体化作数据流，注入系统的“永恒能源池”。而《一剑飞仙》这部作品，被系统接管，由AI自动续写，质量下降，但靠着惯性，依旧有稳定订阅。

系统用他的痛苦，发电了三十年。

记忆结束。

苏小糖瘫倒在地，大口喘气。那种被活活抽干的痛苦，还残留在她每一个细胞里。

古卷真君的声音平静：“这就是‘飞升’的真相。系统需要高质量的情感能量源，而顶尖作者是最佳燃料。他们的创作激情、读者爱戴、甚至痛苦挣扎，都是高密度能量。”

“你……”苏小糖声音嘶哑，“你为什么不阻止？”

“因为我也是系统的一部分。”古卷真君指了指自己半数据化的身体，“三千年前，我的师兄，也就是那位情道圣人，发现了这个真相。他试图反抗，结果被系统镇压。我被改造成‘管理员’，永生永世困在这里，看守这些‘人生之书’。”

他的数据眼中，闪过一丝人性的悲哀。

“但我保留了一点自由意志。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能走通‘情道’，又不被系统发现异常的人。”

第二块玉简展开：

【《丹道至尊》作者：药婆婆】

【状态：飞升（67年前）】

苏小糖再次触碰。

这次是药婆婆的人生。

——她本名苏婉，现实世界的中药医师，一生未婚，将全部热情倾注在中医药研究上。老年痴呆症晚期，意识模糊时被系统捕获。

——在修仙界，她将中医药理与炼丹术结合，写出了《丹道至尊》，开创了“科学炼丹”流派。订阅虽不如剑修类火爆，但极其稳定，死忠读者多。

——她很快乐。终于有一个世界，她的知识被尊重，她的作品被需要。她每天研究新丹方，教弟子，写更新。

——但她太快乐了。系统发现，她的‘满足感’和‘奉献喜悦’产生的能量，质量极高，且几乎没有杂质。

——于是系统提前启动了‘飞升程序’。在她订阅刚破五百万时，强制将她回收。

记忆画面里，药婆婆正在丹房里哼着歌炼丹。突然，金属舱室从天而降，将她罩住。她惊慌失措，拍打着舱壁：“我的丹还没炼完！我的弟子还在等我讲课！”

没有人回应。

数据线刺入她的身体。

提取开始。

她的快乐、满足、对知识的纯粹热爱……这些温和但高质量的情感，被一丝丝抽走。她哭了，不是痛苦，是遗憾：“至少……让我把最后一章写完……”

系统没有理会。

药婆婆消失后，《丹道至尊》由AI续写，变成了千篇一律的“打脸装逼炼丹”套路，失去了灵魂。老读者们失望离开，但新读者源源不断，系统依旧赚取着订阅。

记忆结束。

苏小糖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渗出。

这次不是痛苦，是心碎。

第三块玉简，苏小糖犹豫了很久才触碰。

封面写着：

【《凡尘修仙录》作者：凡人李】

【状态：飞升（18年前）】

记忆涌入。

——他本名李凡，现实世界的普通上班族，每天挤地铁，还房贷，唯一的爱好是在论坛写写小故事。心脏病突发去世，意识被系统回收。

——在修仙界，他写出了《凡尘修仙录》，主角是个没有灵根的杂役，靠智慧和人情世故一步步向上爬。这种‘反套路’风格大受欢迎，订阅破八百万。

——但他一直很清醒。他早就怀疑‘飞升’的真相，所以刻意控制数据增长，假装卡文，拖延时间。

——他秘密联络了其他几位顶尖作者，策划反抗。

——但他们中出了叛徒。系统提前得知计划，将所有人强制‘飞升’。

——李凡在最后时刻，将自己的‘人生之书’加密，藏在书库深处，等待后来者发现。

记忆画面里，李凡被数据线缠绕，但他没有惨叫，而是死死盯着虚空，用最后的意识，在玉简上刻下一行字：

“系统不可信，飞升是陷阱。”

“但不要绝望。”

“情感，尤其是系统无法理解的‘复杂温和情感’，是它的漏洞。”

“找到漏洞，撕开它。”

然后他被彻底吞噬。

记忆结束。

苏小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

原来所有“飞升”的传奇，都是被系统榨干的燃料。而那些还在挣扎的作者们，要么不知道真相，要么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现在你明白了。”古卷真君的声音带着疲惫，“这个修仙界，是一个巨大的养殖场。系统圈养作者，让他们创作故事，吸引读者情绪，然后定期收割最肥美的那些。”

他指向长廊两侧无数的玉简。

“这里存放着三千年来所有‘飞升者’的人生之书。他们中有天才，有凡人，有恶棍，有圣人。但最终，都成了数据。”

苏小糖抬起头：“你要我做什么？”

“完成检测。”古卷真君说，“检测内容是：阅读完三本人生之书后，你的‘道心’是否动摇。如果动摇，证明你的情道不纯，我会将你标记为‘潜在危险’，系统会提前处理你。如果不动摇……”

他顿了顿。

“那么你就真正继承了师兄的道。你有资格知道，如何利用情道，找到系统的漏洞。”

检测开始了。

不是战斗，不是答题，而是古卷真君用数据丝线，将三本人生之书中提取的“极端情感”直接注入苏小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