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长沙的冬天，寒风像一把钝刀，切割着路上每一个行人的身影。
医院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灯，像凝固的血痕，死死地钉在丁程鑫的视网膜上。他独自坐在走廊冰凉的座椅上，背脊挺得笔直，这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却浓烈得愈发令人窒息，让等待的人每一次呼吸都得拉扯着肺部生疼。丁程鑫不敢眨眼，仿佛只要他紧紧盯着那盏灯，就能拽住什么正在急速下坠的东西。
突然，灯灭了。
世界的声音瞬间回归，又被无限放大。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在他听来犹如惊雷。主治医生走出来，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神避开了他骤然抬起的、充满希冀与恐惧的视线。医生甚至没有走到他面前，只是摘下手套，动作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医生丁先生……我们尽力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劈开了丁程鑫的世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些什么，可是所有字句都堵在胸口，化作一阵剧烈的耳鸣。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重感”，仿佛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整个人向无底深渊坠落。悲伤到极致，原来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麻木，是一种感官封闭、五脏六腑被掏空后的虚无 。他看见医生的嘴还在动，却听不清任何声音，只看到对方脸上那种混合着疲惫与歉意的表情。他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是颓然地靠回墙壁，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塑像。
护士引着他走向急救室旁的临时观察室。路程很短，他却走得踉踉跄跄。推开门，一股冷气朝他扑面而来。唐凛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张脸。他们为她做了最基础的整理，捋顺的长发，擦拭干净的面庞，一种符合程序的、保持体面的简单处理，但依旧能隐约看到伤痕的轮廓与那不自然的苍白。
一位年轻的护士默默递过来一份文件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纸很薄，丁程鑫却觉得有千斤重。他的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只捕捉到一些冰冷的术语。
护士自主呼吸和心跳停止……心电呈直线……瞳孔散大、固定……
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砸在心脏最脆弱的地方。他需要作为近亲属代表签字确认。助理陈昕默默递过笔，丁程鑫的手颤抖得无法自持，笔尖几次落在纸上都无法成字。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在指定位置签下一个歪歪扭扭、几乎破碎的“丁”字。这个简单的签名，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正式为唐凛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画下了句点。
他俯下身，轻轻抵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这个曾经最亲密的动作，此刻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宛若鸿沟。然后，那压抑了一整晚的悲恸终于冲垮堤坝。他不是哭，是胸腔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嘶鸣，沉闷而绝望。肩膀无法自控地颤抖，他伸手想去碰碰她的脸，指尖却抖得厉害，最终只是虚虚地拂过她的眉骨。
葬礼那天的天色是一种灰蒙蒙的白，像浸了水的旧照片。三岁的小年糕穿着新买的黑色连衣裙，裙摆有些长，不时绊到她的小脚。她站在人群最前面，小手被姑姑紧紧攥着，一双酷似唐凛的杏仁眼四下张望，充满了不解与好奇。
灵堂里人来人往，低语声像嗡嗡的蜂群。小年糕看见爸爸丁程鑫直挺挺地站着，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挣脱姑姑的手，小跑着过去扯他的裤腿。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爸爸，妈妈呢？这个花花 party 为什么大家都穿黑衣服？
丁程鑫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缓缓蹲下身，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脸，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缩回，最终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这时一位远房婶婶红着眼眶过来想抱小年糕。
婶婶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妈……
小年糕警惕地后退两步，躲到了爸爸腿后。
仪式开始了，司仪念着追悼词。当提到“唐凛女士一生善良乐观”时，小年糕突然眼睛一亮，扯着旁边姑姑的衣角小声问。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他们在说妈妈对不对？妈妈是不是拍完戏就回家啦？
姑姑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孩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站在后排的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别过脸，悄悄抹眼泪。
小年糕开始不安分起来。她沿着第一排长椅慢慢走，遇到认识的人就问。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叔叔，你看到我妈妈了吗？
得到的都是闪烁其词的回答和通红的眼眶。她走到唐凛生前的好友面前，这位一向开朗的阿姨此刻哭得几乎站不稳。小年糕仰头看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快要化掉的水果糖。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阿姨不哭，妈妈说过，吃糖就会开心。
这时丁程鑫终于走了过来。他牵起女儿的手，带她走向灵堂中央。越靠近那个铺满鲜花的灵柩，他的脚步越沉重。小年糕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那个漂亮盒子里睡的是妈妈吗？
丁程鑫在灵柩前蹲下，将女儿轻轻抱起。小年糕终于看清了——妈妈安静地躺在洁白缎子上，穿着她最喜欢的淡紫色旗袍，闭着眼睛，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她伸出小手想摸摸妈妈的脸，却够不着只能定在半空，转头看向爸爸。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为什么在这里睡觉？我们叫她起来好不好？
就在这时，小年糕注意到妈妈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兔子胸针——那是去年生日时她亲手给妈妈选的礼物。她突然安静下来，认真端详着妈妈安详的睡颜，小声说。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你好好睡觉吧，年年不吵你。
然后轻轻给妈妈送了个飞吻。
这个吻轻得像羽毛，却让整个灵堂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回到没有了女主人的家，一种陌生的寂静弥漫开来。小年糕抱着她的电话手表，按下快捷键“1”。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嘟——嘟——”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
她对着话筒小声说。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我今天吃完了胡萝卜，爸爸夸我了。
电话那端只有忙音回应着她的童言。她不死心，又拨了一次，这次把话筒贴得更紧。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七通了。 早晨起床时，她打了一次，对着忙音说“妈妈早安”；中午吃饭后，她打了一次，汇报自己吃了什么；现在夜幕降临，她固执地继续拨打，仿佛只要重复足够多次，那个熟悉的声音就会从线路那端传来。
丁程鑫从厨房走出，看见女儿蜷在沙发上的背影。他手中端着的水杯微微发颤。小年糕突然回头，灯光下，她一双清澈圆润的杏仁眼，和唐凛如出一辙。这双眼睛，此刻盛满了不解与期待。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爸爸。
她举起话筒。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的电话为什么总是唱歌？
她说的“唱歌”是唐凛为女儿设置的专属铃声。丁程鑫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却在那双酷似唐凛的眼睛注视下溃不成军。
深夜，小年糕抱着自己的小夜灯来到爸爸身边。那盏灯造型是一只胖乎乎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这是唐凛特意为怕黑的女儿挑选的礼物。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爸爸。
她踮起脚，努力将小夜灯举到丁程鑫面前。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我们把这个挂在窗台上吧。
丁程鑫接过那盏温暖的小灯，手指拂过月亮光滑的表面。小年糕认真地说。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说过，爸爸是夜里最亮最亮的那盏灯，能照亮最黑的路。
她转头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肯定是迷路了……我们把这个灯放在窗台上，妈妈看见光，就知道怎么回家了。
孩子天真而坚定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丁程鑫紧闭的心门。他接过女儿手中那盏散发着橘黄色暖光的小夜灯，指尖触及的是温暖的塑料外壳，感受到的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盼。
他走向窗台，将小夜灯轻轻放在窗前。那柔和的光晕在玻璃上映出一圈温暖的光斑，仿佛真的能穿透夜色，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小年糕满意地看着窗台上的光亮，小声补充道。
小年糕（丁程鑫女儿）妈妈还说，爸爸的眼睛里有星星，比路灯还亮。所以只要爸爸在，妈妈就不会走丢。
这一刻，丁程鑫突然明白，唐凛早已在女儿心中种下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它比任何实际的光源都要明亮，足以照亮最黑暗的归途。
窗外万家灯火，而窗内这盏由孩子亲手点亮的微光，正温柔地对抗着整个世界的黑暗。小年糕伸出小手，紧紧握住爸爸的手指，两人一同凝视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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