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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江面刮上来,带着湿气和铁锈味。
我站在天台边缘,裤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不是来电,是短信。屏幕亮得刺眼,蓝光映在手背上,像一层冷汗。
“警方紧急通知:林晚失联,最后定位城西跨江大桥,请相关人员协助排查。”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心跳很慢,一下一下,压着风声。
沈知意靠在生锈的铁架子上,头低着,手里捏着那枚金属书签。他拇指来回摩挲着边缘,那里已经磨出一圈暗红,像是血渍干透后的颜色。他没看手机,也没抬头,只轻声问:“她跳了吗?”
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周临川坐在三台黑屏笔记本前,雪茄夹在指间,烧到尽头,焦黑的烟头烫到皮肤,他也没甩。只是慢慢掐灭,指尖蹭过唇角,留下一道灰痕。
“桥上没找到遗体。”他说,“监控显示她在栏杆边站了十七分钟,风吹得衣服贴背。然后转身,步行离开。方向不明。”
风突然大了。
几张打印纸从设备缝隙里被卷出来——是热搜词条截图,我们刚从直播中活下来的证据。#沈知言热可可#、#我也曾是囚徒#、#林晚删文五年#……纸片在空中打转,像雪,又像灰烬。一张掠过沈知意的脸,贴在他额前,又被风撕走。
他抬手,没去抓。
我闭上眼。
脑中全是林晚最后那个画面。
她摘下耳机,轻轻放在桌上,正对摄像头。然后抬头,直视镜头。嘴角有一点弧度。
很小。
可我记得。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笑的。在图书馆自习室,我放下那杯热可可,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头发散着,呼吸很轻。我用笔在纸杯上写字:“如果你回头,我一直都在。”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她没来上课。
后来我才知道,她看见了。
现在她又笑了。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光落在脸上。可这一次,她不是旁观者。她是导演。
沈知意突然冷笑。
“你们看见了吗?”他抓起平板,手指狠狠划开回放视频,放大她嘴角那一瞬的弧度,“她笑了。她在笑!”
他声音发抖:“她说‘见证者’,可她才是那个把我们推上火堆的人。我们流血,我们哭,我们按她写好的剧本发布婚书……我们都成了她的作品!”
我没说话。
我想起三年前,在电视台一楼走廊,我蹲在地上,手抖得不行。墙缝里塞着U盘。我知道她在拍我。我知道她知道。
可我还是做了。
因为那天晚上,我背着他从暴雨巷口走出来。他烧得滚烫,嘴里喊我的名字,一遍一遍。我不敢去医院。只能把他藏起来。而林晚,她拍下了全过程。
她保存了五年。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你以为你是被迫的?”沈知意猛地转向我,眼里有血丝,“你明明可以拒绝上节目,可以不配合剪辑,可以不让她拍到那些画面!可你没有!你享受被看见,是不是?你享受有人替你把话说出来!”
我喉咙一紧。
“不是。”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说?”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你,你都像躲瘟疫?为什么我划伤手,你宁愿自己割破手指也不肯抱我一下?你怕的到底是什么?是世人,还是我?”
风停了。
我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清脆的响声炸在空旷天台。
我看着他:“疼。”
“什么?”
“我背你那次,是真的疼。”我哑着嗓子,“骨头像要断了,肺里全是水汽。可最疼的不是这个。”
我顿了顿。
“是你在我耳边说‘别丢下我’,可我连点头都不敢。我怕我一答应,你就再也走不了了。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怕你有一天回头看我,发现我只是个懦夫。”
他愣住。
“我配不上你。”我低声说,“你爱我爱得这么疯,这么狠,可我一直在逃。我怕我连承认爱你的勇气都没有……我怕,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哥哥。”
风忽然静了。
远处江面还黑着,可天边有了一丝亮。
他怔怔地看着我,嘴唇抖着。
然后,他扑过来抱住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头里。我反手抱住他,手指插进他发间,听见自己声音破碎:“对不起……这次,我不逃了。”
他在我肩头哽咽:“你是!你就是!没有你,我早死了……五年前在港岛,你说‘跟我走’的时候,我就活过来了。”
我闭上眼,下巴抵着他头顶。
风又起了,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周临川没说话。他默默掐灭雪茄,焦黑的指腹蹭过唇角。然后,他将一台完好的笔记本轻轻推向我们。屏幕亮起,自动播放附件。
是林晚记者证的扫描件。
正面:照片,灰黑色风衣,无框眼镜,眼神平静。编号清晰。
背面:一行小字,“以事实为据,以良知为尺。”
下面还有字迹,手写的:“有些真相,不必审判,只需见证。”
附件来自未知IP,无法追踪。背景音有海浪声,很轻,一下一下,像心跳。
时间戳:5:58 AM。
我盯着那串数字。
五点五十八。
她发布文章后十二分钟。
她还活着。
沈知意松开我,低头在金属书签背面用力刻下“别走”二字。刀尖划过金属,发出刺耳的声响。刻完,他塞进一个空U盘壳,手臂一扬,扔向江面。
U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江水,瞬间被吞没。
我没拦他。
我从内袋取出那枚戒指——铂金素圈,五年来一直贴身带着。我轻轻戴回无名指。
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像一种确认。
“这次不是演。”我低语。
他抬头看我,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可嘴角是弯的。
“我知道。”他说。
周临川合上笔记本,收进包里。他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动作依旧利落,可背影有点沉。
“她不会死。”他说,“她比我们都清楚怎么活下来。”
我点头。
远处江面开始泛光。第一缕朝阳刺破铁灰色天幕,照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
“去找她。”我说。
沈知意握住我的手,很紧。
周临川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转身,走向楼梯口。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缓缓合上。脚步声在空荡楼道里回响,一层,两层,三层……
镜头拉远。
天台空荡。风卷起最后一张热搜截图,飘向江岸。纸上写着:#林晚保重#。
清洁工老陈哼着小调,拎着扫帚从台阶下上来。他穿着褪色的橙色工装,帽子压得很低。他扫着地,忽然踢到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U盘残壳,被江水冲回岸边,卡在排水沟口。
他弯腰捡起,抹掉泥水,翻来覆去看了看。外壳裂了,标签没了,可接口完好。
他掏出旧手机,插上。
屏幕闪了一下,自动播放视频。
林晚站在海边,风吹动她灰黑色风衣,发丝贴在脸颊。她缓缓转身,直视镜头。
“见证者,该下场了。”她说。
她微笑:“现在,轮到你们了。”
视频结束。
手机自动删除文件,仅剩一张缩略图:海平线上,三人剪影走向远方。
老陈盯着缩略图看了很久。
然后,他拔下U盘,放进工作服口袋,继续扫地。
扫帚划过水泥地,沙沙作响。
朝阳升起,照亮整座城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