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再次睁眼时，是被刺骨的寒风冻醒的。
他躺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身下是冰冷的稻草，身上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长衫。庙外是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砸在破旧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孤魂野鬼的呜咽。
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南黎，耿丹。
他扶着冰冷的土墙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望着漫天风雪，茫然四顾。天地间一片苍茫，看不见人烟，只有远处的寒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只知道，他要找一个叫耿丹的人。这个名字，像是一道符咒，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支撑着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的念头。
他在山神庙里待了三天，靠着身上仅存的半块干粮，勉强维持着性命。第四天清晨，雪终于停了，他迎着凛冽的寒风，踏出了山神庙的门。
他不知道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下的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饿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渴了，也是一样；累了，就靠在树干上歇一会儿，然后继续走。
他的意识，在饥饿和寒冷的侵袭下，渐渐模糊。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栽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一辆乌木马车，停在他的面前。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温婉，肤白胜雪。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玉笛，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却难掩骨子里的清雅。
是她。
南黎的心脏，猛地一颤。
他认得她，就算是在茫茫人海中，就算是换了一身装扮，他也认得她。
女子看见倒在雪地里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让车夫停下车，俯身看着他，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公子，你没事吧？”
南黎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一丝眷恋。
女子叹了口气，对车夫说：“把他扶上车吧，这冰天雪地的，若是把他留在这里，恐怕活不过今日。”
车夫应了一声，将南黎扶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暖和，燃着一盆炭火，角落里放着一个食盒。女子递给他一杯热茶，又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
“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再吃点东西吧。”她说。
南黎接过茶杯，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像是饿了很久很久。
女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轻声问：“公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独自一人，倒在这荒郊野岭？”
南黎放下点心，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一丝坚定：“我叫南黎。我……我忘了我从哪里来，我只知道，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女子愣了愣，“找什么人？”
“耿丹。”南黎看着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要找耿丹。”
女子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看着南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作了淡淡的笑意：“公子，我就是耿丹。”
南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一定能找到她。
耿丹是江南望族的小姐，自幼体弱多病，爹娘便带她来这寒山之中，寻一处清静之地养病。这一次，是她独自带着车夫，出来采买些东西，没想到，会遇见南黎。
南黎就这样，留在了耿丹的身边。
他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他只想守着她，守着他找了三世的人。
耿丹的住处，是一座雅致的别院，坐落在寒山脚下，院子里种着几株梅花，冬日里，开得正艳。
南黎成了她的贴身侍从。
他会在清晨，为她折一枝最新鲜的梅花，插在她的花瓶里；他会在午后，陪着她坐在院子里，听她吹笛。她的笛声，清越悠扬，带着淡淡的忧愁，却总能让他的心，变得无比平静；他会在夜晚，守在她的房门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直到天亮。
耿丹的身子弱，常常夜里咳嗽。每当这时，南黎就会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喝完药，看着她睡熟，才肯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温馨。
耿丹知道，南黎对她好。好得不像话，好得让她心动。
她会在吹笛的时候，偷偷看他。看他站在梅花树下，身形挺拔，看他看着她时，眼神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她会在他为她折梅花的时候，故意逗他：“南黎，这梅花，好看吗？”
南黎会看着她，笑着说：“好看。但不及你万分之一。”
耿丹的脸颊，会瞬间红透。
她知道，她爱上这个叫南黎的男人了。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可她就是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南黎也知道，他爱她。
这一世，她是温婉清雅的世家小姐，他是一无所有的落魄书生。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能不能守着她，一辈子。
可天不遂人愿。
耿丹的爹娘，知道了南黎的存在。他们嫌弃南黎出身卑微，一无所有，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他们派人，把南黎赶出了别院。
南黎不肯走。他跪在别院的门口，跪了三天三夜。
雪又下了起来，鹅毛大雪，砸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
耿丹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跪在雪地里的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她想下楼，想求爹娘，想告诉他们，她爱他。可她的身子，实在太弱了，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吹起玉笛，笛声呜咽，带着浓浓的不舍，浓浓的爱意。
南黎听见了笛声。
他抬起头，看着二楼的窗户，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
他知道，她在等他。
第四天清晨，耿丹的爹娘，终于松口了。他们对南黎说，若是他能在一个月内，凑齐一千两银子的聘礼，他们就同意，把耿丹嫁给他。
一千两银子，对于一无所有的南黎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南黎答应了。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离开了寒山，去了京城。他没有任何门路，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他去码头扛大包，去酒楼洗碗，去工地搬砖。他什么苦都吃，什么罪都受，只为了能早点凑齐聘礼，早点娶她回家。
他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攒了起来。
日子很苦，可每当他想起耿丹的笑脸，想起她的笛声，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一个月后，南黎终于凑齐了一千两银子。
他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日夜兼程地赶回寒山。他想象着耿丹看见他时的模样，想象着他们成亲后的日子，想象着他们会一起，看遍世间的风景。
可当他回到别院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白幡。
耿丹的爹娘告诉他，在他走后的第二十天，耿丹的病情突然加重，药石罔效，已经撒手人寰了。
南黎手里的银子，散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
他冲进耿丹的房间。
房间里，还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她的梳妆台上，放着那支玉笛，旁边，是他为她折的，早已枯萎的梅花。
他走到床边，看着空荡荡的床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坐在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穿着一身白衣，来到了耿丹的坟前。
坟前，种着一株梅花，开得正艳。
他坐在坟前，从清晨，坐到黄昏。
他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
丹丹，我来晚了。
丹丹，对不起。
丹丹，我爱你。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的寒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
“丹丹，别怕。”
“这一世，我来陪你。”
匕首划过他的手腕，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他躺在耿丹的坟前，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笛声，清越悠扬，在他的耳边，久久回荡。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子，站在梅花树下，对他温柔地笑。
“公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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