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橡皮擦,也是最强效的麻醉剂。
距离“蜂巢”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米花町的秋天染红了枫叶,又悄然被初冬的寒霜覆盖。街上依旧有案件发生,少年侦探团依旧活力四射地解决着“谜题”,毛利小五郎依旧在电视上夸夸其谈,铃木园子依旧追逐着最新的帅哥偶像。
世界安宁得仿佛从未有过裂痕。
工藤新一(已稳定恢复身体)坐在帝丹高中图书馆的角落,面前摊开的不是习题,而是一本厚重的、关于量子物理和意识哲学的专著,旁边散落着从阿笠博士那里“借”来的、关于“零号档案”传说和异常能量现象的非公开资料剪报。他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某种节奏。
线索断了。彻彻底底地断了。
公安内部关于“蜂巢”和“观察所”的调查被更高层以“涉及国家机密”为由强行终止,所有相关资料被封存。风见裕也的殉职被定性为“执行特殊任务中不幸牺牲”,追授了勋章,但细节讳莫如深。浅川弥生这个名字,在公安的档案库里变成了一段被涂黑的历史,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则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笠博士尝试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恢复“蜂巢”自毁前任何有效的数据碎片。那块黑色石头的残骸经过无数次分析,最终被鉴定为“某种未知合金在极端能量下熔毁的产物”,其奇特的能量属性再也无法复现。关于浅川弥生外貌、声音的记忆,在博士、灰原甚至他自己的脑海里,都无可挽回地迅速模糊,只剩下一个“年轻女性”、“开旅馆”、“厨艺不错”的苍白标签,和她讲述那些离奇经历时,眼中深切的悲伤与决绝,那眼神却异常顽固地烙印在心底。
他记得她的“牺牲”,记得那种为了维护某种平衡而被强行抹去的悲壮,但关于她为何必须牺牲的具体逻辑和细节,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越来越不真切。系统、规则、代价、世界之外……这些词汇失去了具体的锚点,变成了他午夜梦回时纠缠不休、却无法拼凑完整的噩梦碎片。
有时候,他会独自走到米花町近郊,看着那条通往“竹庵”温泉旅馆的、已然荒草丛生的小路。旅馆的木制招牌还在,但字迹斑驳,门窗紧闭,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附近的老人会含糊地说:“哦,那家旅馆啊,老板好像出远门了,很久没回来了。” 再问老板什么样,却都摇摇头,说记不清了。
她存在过的痕迹,正被世界以惊人的速度温柔而彻底地擦除。
“工藤,你还在查那件事?”灰原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抱着几本化学资料,茶色的发丝在图书馆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工藤新一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没有意义的。”灰原哀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平静无波,“所有证据都表明,那是一个闭环事件。起因、过程、结果,都被‘清理’干净了。继续追查,只会让你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甚至可能……再次触动那个‘规则’。”
“所以就应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工藤新一终于抬起头,眼中是压抑的火焰,“让风见警官的死不明不白?让她……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价值?”灰原哀冰蓝色的眸子看着他,“你觉得什么是价值?让这个世界继续按照它应有的轨迹运行,保护绝大多数人‘正常’的生活,这算不算价值?她的选择,或许正是看到了这个‘价值’。”
工藤新一沉默。他知道灰原哀说得有道理。从绝对理性的角度看,一个不稳定变量的清除,换取了系统的稳定。但他不是机器,他是工藤新一。他追求真相,也尊重生命,更无法接受这种冰冷残酷的“必要牺牲”逻辑。
“我不是要推翻什么,”他缓缓地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只是想记住。想弄明白。即使永远找不到答案,我也要确保,不是所有人都忘了。”
灰原哀看着他坚定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劝慰。她低下头,翻开自己的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着,那里夹着一张从某个旧科学杂志上剪下的、关于“共生体与宿主能量交换假说”的晦涩论文摘要。有些疑问,即使知道没有答案,也会像种子一样埋在心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工藤新一接到了服部平次从大阪打来的电话。关西的高中生侦探声音依旧爽朗,但话题却有些不同寻常。
“工藤,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特别玄乎的案子?我这边老爸的档案室里,最近好像有人秘密调阅过一些陈年旧档,都是关于战前一些……嗯,怎么说呢,关于‘超自然现象调查局’的零碎记录,还有几份关于‘能量异常点’的早期报告,地点好像就在东京周边。调阅权限高得吓人,记录都被加密覆盖了。”
工藤新一的心猛地一跳:“能查到是谁调阅的吗?或者具体内容?”
“查不到,抹得太干净了。但我老爸喝多了嘀咕了一句,说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怎么公安和科学警察那边都有人突然感兴趣……”服部顿了顿,压低声音,“工藤,你是不是又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了?这次连和叶都感觉你最近不对劲,老走神。”
公安和科学警察……都在秘密调查相关的陈年旧档?这绝不是巧合。是“蜂巢”事件的余波?还是说,浅川弥生的出现与消失,就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涟漪虽然表面平息,但深处的水流,已经被悄然改变了方向?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水面下的异常?
“我没事,服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工藤新一挂了电话,走到窗前。华灯初上,米花町的夜色繁华而平静。
但他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也许浅川弥生彻底消失了,但她带来的“扰动”并未完全终结。她像一颗闯入精密钟表的沙粒,虽然最终被清除,但钟表的内部,或许已经有了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偏差。而她用“牺牲”换来的“安定”,或许并非永恒的静止,而是一种新的、更加脆弱的平衡。
有人开始回溯,有人开始探究。
而她存在过的最后证明——那份不甘、那份疑问、那份想要“记住”的执念——正通过他,通过灰原,通过服部无意中触碰到的线索,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传递着。
工藤新一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那里存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蜂巢”废墟中那块石头残骸的影像,虽然什么都证明不了。
追查不会停止。
记忆不会屈服。
即使对抗的是整个世界无声的修正。
他看向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都市映照出的暗红色光晕。
但总有人在夜里睁着眼,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黎明,只为记住,曾有一粒沙,试图改变潮汐的方向。
(番外 无声的涟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