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体404”。
这个编号，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进了我的身份，取代了“浅川弥生”。管理者离开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如果这种死寂的、被全方位监控的囚禁也能算正常的话。
送餐窗口准时开合，食物和水依旧寡淡，但我能尝出一丝极微弱的、金属般的异味。追踪剂。他们真的在我的饮食里加了东西。我别无选择，不吃不喝只会死得更快。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咽下屈辱的毒药。
房间里的摄像头红灯再次亮起，不仅如此，天花板的四个角落，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更隐蔽的、几乎与墙壁同色的小孔，散发着难以察觉的微弱嗡鸣。全方位的生理监测，大概已经开始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连我的脑电波都在读取。
我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限制。原本可以在这几步见方的牢房里踱步，但现在，只要我试图靠近墙壁上那个血色符号，或者长时间凝视它，墙角某个不起眼的扬声器就会发出极其轻微但足以引起注意的电流噪音。这是一种无形的警告：你的“异常”举动，正在被记录。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观察体”。我的存在价值，仅仅在于我身上那套他们试图破解的“代价规律”。
日子在极致的压抑和虚无中一天天过去。我开始出现新的症状：失眠，即使疲惫到极点也无法入睡；食欲彻底丧失，靠意志力强迫自己吞咽那些“加料”的食物；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变得更加破碎，有时甚至会短暂地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留下无尽的恐慌。
管理者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送餐的手，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提醒着我自己的处境。我曾试图对着摄像头说话，质问，咒骂，哀求。但没有任何回应。我是罐子里的虫子，而观察者不会与虫子对话。
绝望像黑色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我开始认真思考自我了断的可能性。撞墙？他们大概会立刻释放麻醉气体。绝食？他们可能会强行注射营养液。在这个被科技严密监控的牢笼里，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变量”出现了。
那天（或许是深夜，时间感早已混乱），送餐窗口打开，递进来的却不是往常的金属托盘，而是一个小小的、用锡纸仔细包好的东西，大概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沉甸甸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温热。不是食物的温度，更像是……被人握在手里留下的体温。
窗口迅速关上，一切如常。
我蜷缩到房间最远离摄像头的角落（虽然知道这徒劳），背对着可能存在的监视孔，小心翼翼地剥开锡纸。
里面是一块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石头？
不，不是普通的石头。质地坚硬，表面光滑，边缘有细微的棱角，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在惨白的灯光下，它泛着一种哑光的、吞噬光线的黑。更奇异的是，握在手里，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但稳定的……热度？不，更像是某种能量的脉动，非常非常轻微，若非此刻感官被剥夺到极致，几乎无法察觉。
这是什么？恶作剧？还是某种新型的监控或实验装置？
我仔细检查，石头表面没有任何标记，没有任何缝隙，浑然一体。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散发着无声的、异样的存在感。
是谁？谁能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把这样一块明显异常的东西送进来？是那个送餐的沉默守卫？还是监控背后的某个人？
这个小小的、黑色的石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彻底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微弱的涟漪。它代表着未知，代表着这个密不透风的系统里，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
我没有把石头藏起来。我知道，如果监控真的无孔不入，我接收它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记录。藏匿只会引来更严苛的审查。我只是把它放在床头，那块冰冷的水泥台面上，与惨白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
每天，我都会花一点时间，背对着摄像头，用手指轻轻触摸那块石头。它的温度始终如一，那种微弱的脉动感也恒定存在。它不说话，不变化，只是一个安静的、黑色的存在。但它成了我抵抗彻底虚无的唯一锚点。
我开始对着它（或者说是对着自己）低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回忆那些尚未完全模糊的碎片：旅馆温泉的味道，夏日祭典的烟火，甚至穿越前世界地铁站里咖啡的香气……我害怕遗忘，害怕连“我是谁”都彻底丢失。这块石头，成了我倾诉和对抗遗忘的无声听众。
几天后的又一次送餐，我注意到递托盘进来的那只手，在收回时，食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快速地在窗口边缘敲击了两下。
哒，哒。
节奏很轻，很快，几乎像是无意的刮擦。
但我捕捉到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巧合吗？还是……暗号？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甚至没有朝窗口看一眼。我只是默默接过食物，像往常一样。
但我把这两下敲击，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块黑色的石头，和那两下轻微的敲击，像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两粒微弱星光。我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代表什么，目的何在。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给了我一线渺茫的希望——这个系统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或者某种力量）在试图接触我，哪怕方式如此隐晦，如此危险。
管理者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直到我们彻底理解你身上的‘规律’，或者……直到你失去观察价值。”
观察价值……如果我身上的“规律”无法被破解，或者他们认为已经破解了呢？如果我成了一个不再能提供数据的“废品”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销毁？还是像那个“零号档案”一样，被永久封存？
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弄清楚这块石头的秘密，弄明白那敲击的含义。我必须……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哪怕是作为“观察体”的价值。
我收起石头，开始强迫自己进食，哪怕味同嚼蜡。我开始在监控下进行一些极小幅度的活动，伸展僵硬的四肢。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牢房的一切细节，墙壁的纹理，地板的裂缝，光线投射的角度……
我不再仅仅是等待被观察的虫子。
我开始学习，如何在这个透明的罐子里，做一只……有自己想法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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