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家宴设在主殿旁的“和风堂”,巨大的圆桌足以容纳二十余人。主位空悬,等待爷爷奶奶入席。侧席上,爷爷嬴长英正和四孙子嬴之砚对坐,两人中间摆着一副棋盘,正在下……五子棋。
两个在外界看来皆是智商超群、运筹帷幄的人物(一个铁血商人,一个天才科学家),此刻却对着最简单的五子棋棋盘,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得仿佛在决定国运。爷爷执黑,嬴之砚执白,落子极慢,每一步都深思熟虑,仿佛在破解哥德巴赫猜想,然而棋局本身……杂乱无章,堪称臭棋篓子之间的“巅峰对决”。周围几个小辈想笑不敢笑,憋得辛苦。
嬴之庭作为现任家主代理人,正与几位负责不同家族事务的旁支叔伯寒暄,安排座次,应对得体,滴水不漏。大伯嬴澍铮则与自己的三个儿子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偶尔威严地扫过全场。
嬴之韫坐在大伯特意安排的位置上,旁边挨着嬴之礼。她正低声给嬴之礼介绍桌上几道特色菜的来历和背后的家族故事,声音平稳,仿佛之前那场“告状”从未发生。嬴之礼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桌方向,那里暗流涌动。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精瘦的旁支叔父,按辈分是嬴之庭的堂叔公,叫嬴澍和。他抿了口茶,斜睨着正在与另一位叔父说话的嬴之庭,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腔调
人(代所有)之庭啊,听说你在欧洲那个并购案,谈得不太顺利?年轻人,魄力是有了,但经验还是欠火候啊。有些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别把祖宗基业不当回事。
这话夹枪带棒,暗指嬴之庭能力不足,行事冒进。 满桌微微一静。正在下棋的爷爷手顿了顿,但没抬头。大伯嬴澍铮眉头微蹙。 嬴之庭面色不变,转身面向嬴澍和,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嬴之庭(大哥)谢澍和叔公关心。欧洲案确实有些波折,但都在可控范围内。风险与机遇并存,嬴家能在商界立足,靠的也不是一味守成。具体细节,待案落定,自会向家族长老会详细汇报。
他不卑不亢,既没否认困难,又强调了掌控力和进取心,最后搬出“家族长老会”这个正式程序,轻轻将对方的刁难挡了回去,还暗指对方的手伸得太长,不该过问具体业务。
嬴澍和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哼了一声,话锋一转,竟然打起了“亲情牌”,语气更加阴阳怪气
人(代所有)汇报不汇报的,那是后话。我就是担心啊,之庭你年轻,肩上担子重,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帮衬。你父亲他……唉,风流惯了,顾不上你。你这孩子,从小没母亲在身边,有些事啊,难免考虑不周,缺了那么点……人情味儿。
这话已经相当刻薄,直指嬴之庭私生子的出身和缺乏母爱,暗讽他冷酷无情。
连下棋的爷爷都抬起头,看了嬴澍和一眼,目光微沉。大伯嬴澍铮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嬴之轩三兄弟也停下了交谈,眼神不善。嬴之韫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嬴之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但他依旧控制着表情,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他正要开口,一个更加尖锐、更加恶毒的声音,抢在他前面炸响了——
嬴澍钰(三叔)哎哟喂!我当是谁在这儿放千年老陈屁呢!原来是澍和叔啊!
只见三叔嬴澍钰猛地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今天穿了件骚包的酒红色丝绒西装,头发还专门做了造型,梳了个大背头,配上那张英俊却写满刻薄的脸,攻击性十足。他站起身,指着嬴澍和,嘴巴像淬了毒的刀子
嬴澍钰(三叔)您老人家是盐吃多了闲得慌,还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形势了?之庭执掌家业这几年,家族资产翻了几番,你口袋里分的红利够你买几个宅子养你那群不成器的儿孙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的就是您这种老糊涂吧?
嬴澍钰(三叔)还人情味儿?您老人家倒是人情味浓,浓得都馊了!上次您那宝贝孙子在外面打着嬴家旗号惹祸,是谁给擦的屁股?是之庭这个‘没人情味儿’的!您倒好,不念着情分,还在这儿指桑骂槐,拿人家出身说事儿?我呸!
嬴澍钰骂得又快又毒,毫不留情,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嬴澍和脸上。嬴澍和被他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手指发抖
人(代所有)嬴澍钰!你……你目无尊长!
嬴澍钰(三叔)尊长?为老不尊的‘尊’吗?
嬴澍钰嗤笑
嬴澍钰(三叔)我眼里只有理!之庭再不好,那也是我嬴澍钰的亲侄子,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继承人,轮得到你一个旁支在这里阴阳怪气、戳人心窝子?
他骂完嬴澍和,还不解气,转头又对着刚刚站稳、脸色冷峻的嬴之庭开火,语气是恨铁不成钢的暴躁
嬴澍钰(三叔)还有你!嬴之庭!你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人家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在这儿跟他讲道理?讲个屁的道理!这种老棺材瓤子,就该直接骂回去!废物!小废物!
嬴之庭:“……”
全场死寂。连嬴澍铮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护短护得……连自己人都骂?
就在这混乱当口,宴会厅的门被推开了。嬴澍砚姗姗来迟,他显然刚从某个浪漫场合赶来,身上还带着夜风和香水味,头发微乱,但依旧风流倜傥。他显然没察觉到厅内诡异的气氛,笑嘻嘻地打招呼
嬴澍砚(父亲)哟,都到了?爸,妈,大哥,我来晚了,自罚三杯哈!
他这一出现,仿佛点燃了另一个火药桶。
嬴澍钰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个罪魁祸首二哥(嬴澍砚),更是火冒三丈,指着他鼻子就骂
嬴澍钰(三叔)嬴澍砚!你还有脸来?看看你惹出来的风流债!之庭他们几个孩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爹?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的时候,你在哪儿?在哪个女人的被窝里快活呢吧?!
嬴澍砚被骂懵了
嬴澍砚(父亲)三弟,你……
嬴澍钰(三叔)你什么你!
嬴澍钰火力全开
嬴澍钰(三叔)大哥刚才还说开枝散叶是责任?屁的责任!就你这烂黄瓜到处留种、管生不管养的样子,也配谈责任?我看你是种马成精了!催婚催生?你先把自己裤腰带栓紧了吧!
这话简直惊世骇俗,把嬴澍砚那点风流老底扒得干干净净,还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嬴澍铮(大伯)嬴澍钰!
嬴澍铮终于听不下去了,厉声喝道
嬴澍铮(大伯)放肆!口无遮拦,成何体统!
他积威甚重,这一声呵斥如同惊雷。
嬴澍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点怵这个严肃的大哥,闻言撇了撇嘴,但总算没再继续输出更脏的话,气呼呼地坐下了,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嬴澍和。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清脆冰冷的女声响起,虽然音量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嬴之韫三叔话糙理不糙。
嬴之韫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她没看嬴澍砚,也没看嬴澍和,只是平静地看向主位的爷爷和奶奶,声音清晰,
嬴之韫“家族责任,首要在于担当与教养。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徒增笑柄,亦为家族之耻。今日之庭大哥受人诘难,根源何在,诸位长辈心知肚明。若只一味苛责晚辈不够‘圆融’,而对真正的源头视而不见,未免有失偏颇。”
她这番话,比嬴澍钰的痛骂更致命,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嬴澍砚的不负责任,并且暗示家族对嬴澍砚的纵容才是今日矛盾的根源。同时,她再次强调了嬴之庭的“委屈”和不易,将刚才嬴澍钰那番“小废物”的痛骂,无形中转化为了对嬴之庭处境的同情和对不作为长辈的控诉。
她说完,也不等回应,径直坐下,拿起公筷,给旁边已经目瞪口呆、差点把脸埋进碗里的嬴之礼夹了块红烧肉,语气平淡无波
嬴之韫吃饭。凉了不好吃。
嬴之礼……谢谢。
他感觉自己碗里的不是肉,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他偷偷抬眼,看到大哥嬴之庭紧抿着唇,看不清表情;二哥嬴之栩不知何时回来了,正拿着手机假装看信息,嘴角却可疑地抽动着;四哥嬴之砚推了推眼镜,继续研究他那盘臭棋,仿佛周遭一切都与量子力学无关;之轩哥、之辕哥、之泊哥三个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苦吃,恨不得化身透明人。
大伯嬴澍铮脸色铁青,狠狠瞪了还欲辩解的嬴澍和一眼,又看向缩着脖子想降低存在感的嬴澍砚,最后目光扫过一脸“我没错”的嬴澍钰和低头“乖巧”吃饭的嬴之韫,重重地叹了口气。
嬴澍铮(大伯)都少说两句!
他最终一锤定音
嬴澍铮(大伯)家宴之上,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澍和,你喝多了,回去醒醒酒。澍砚,管好你自己!澍钰,还有韫韫,以后说话注意分寸!
一场风波,在大伯的强权镇压和稀泥下,暂时平息。但席间的暗流,已然汹涌。嬴之礼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庞大世家的复杂、尖锐与荒诞。而嬴之韫,这个看似最受宠、最该远离纷争的女孩,却在那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如此锋利的一面。
他再次确定,这个“妹妹”,绝非池中之物。而嬴之庭那个“小废物”的称呼……他看着主座上那位依旧沉稳安排后续事宜、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的年轻家主,心里默默画了个问号。这个家,每个人都戴着不止一副面具。
他低下头,继续疯狂吃饭,决定暂时当个安静的背景板。这顿饭,吃得实在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