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烽火连天,华夏大地四分五裂,诸侯割据如星罗棋布。南唐升元元年(937年)夏,金陵城(今南京)的南唐皇宫内,一声婴儿啼哭划破暑气,中主李璟的第六子降生。这孩子生得眉目清俊,更奇的是“一目重瞳”——一只眼眸中竟有两个瞳孔,古人视此为异相,或为圣人,或为帝王之兆。李璟为他取名“从嘉”,字“重光”,寄寓着光照家国的期许,却未曾想这异相终将裹挟着他的人生,走向一条意料之外的道路。
李从嘉的童年,恰逢南唐相对安定的岁月。父亲李璟是文采斐然的君主,虽在乱世中难挽国运,却为宫廷营造了浓厚的文化氛围。皇宫藏书万卷,琴棋书画皆成风尚,李从嘉自幼便浸润其中。他无需像兄长们那般卷入储位之争,三哥李弘冀身为嫡长子,英武果决,早已被立为太子,成为南唐未来的继承人。这份“无争”的处境,让李从嘉得以远离朝堂纷扰,一心沉醉于山水诗文、笔墨音律之中。
他自号“钟隐”,又号“莲峰居士”,早早便流露出避世隐居的志趣。时常身着布衣,携三五好友,游历金陵城外的栖霞山、牛首山,或泛舟秦淮河上,饮酒赋诗,临流赏景。他的书法初学柳公权,后自成一派,笔锋遒劲洒脱,如寒松挂剑、霜竹凝露,时人称之为“金错刀”;绘画则偏爱山水竹石,笔下江南烟雨朦胧,竹影疏斜,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灵气;音律上更是天赋异禀,能自度新曲,抚琴时声韵悠扬,闻者无不沉醉。
年少的李从嘉,性情温雅,不喜杀伐,笃信佛教。他常常流连于金陵的古寺禅院,与高僧谈经论道,感悟世事无常。宫中的奢华生活未曾消磨他的赤子之心,反而让他更向往闲云野鹤的自在。他曾写下“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的诗句,字里行间满是对自然的热爱与对平静生活的眷恋;也曾作《渔父》词:“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将这份淡泊心境抒发得淋漓尽致。
彼时的他,是南唐皇室中最逍遥的公子。兄长李弘冀忙于培植势力、应对外敌,其他兄弟或早夭或无争,李从嘉如同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文人,只管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他未曾想过,命运的齿轮早已在暗中转动。太子李弘冀虽有才干,却生性多疑,因忌惮叔父李景遂的声望,竟暗中将其毒杀。此事过后,李弘冀内心备受煎熬,不久便一病不起,年仅二十四岁便离世。
太子之位骤然空缺,南唐的储君之选成为朝野焦点。李璟的儿子们或早逝、或平庸,唯有李从嘉,虽无心政事,却凭借着皇室血脉、出众文采与那“重瞳异相”,逐渐进入众人视野。朝堂之上,有人推崇他的仁厚,有人忌惮他的异相,议论纷纷。而此时的李从嘉,依旧沉浸在“钟隐”的闲情逸致中,他听闻兄长噩耗,悲痛之余,更添了几分对权力斗争的疏离。他只想做一个乱世中的文人,守着笔墨山水过完一生,却不知历史的洪流,早已注定要将他推向那至高无上却也危机四伏的龙椅。
建隆二年(961年),李璟在南昌病逝,遗诏传位于李从嘉。这一年,李从嘉二十四岁。他身着龙袍,站在金陵皇宫的丹陛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改名为“煜”,意为“照耀”。那一刻,金陵的宫墙困住了“钟隐居士”的自由,将“李煜”推上了南唐后主的宝座。他望着阶下跪拜的群臣,望着宫墙外连绵的江山,心中没有君临天下的豪情,唯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与不安。
乱世之中,一个文人君主的命运,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