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校园外的“老地方”餐馆早已人声鼎沸。
二楼的包间里,热气混合着菜肴的香气与人声的喧嚣,扑面而来。林喻一踏进去,就感觉自己像一条误入沸水池的鱼,浑身不自在。
她找了个最靠门、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身旁是兴奋得满脸放光的秦浩。桌子中央的转盘飞速旋转,杯盘碰撞声不绝于耳。
“来来来,咱们图灵班第一次聚餐,必须先走一个!”班长陈静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啤酒杯。
“干杯!”
所有人应声而起,只有林喻纹丝不动,默默地将面前的橙汁瓶子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秦浩见状,立刻压低声音:“喻儿,你真不喝啊?”
“酒精过敏。”林喻言简意赅,声音淹没在鼎沸的碰杯声里。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也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秦浩了然地点点头,仗义地替她挡了几轮。有同学过来敬酒,看到林喻面前的橙汁,秦浩就立刻举杯迎上去:“我们喻儿身体不行,酒精过敏,我替他喝,我替他喝!”
几轮下来,秦浩已经有些微醺,而林喻则安然无恙地喝着橙汁,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杯中那片沉浮的果肉。她能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头,正好对上不远处江彻的视线。
他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与她遥遥相对。他没有喝酒,面前放着一杯白水,与整个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冷淡,看不出情绪,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林喻立刻垂下眼,心脏却莫名地缩了一下。
聚餐过半,气氛愈发热烈。酒过三巡,一些人已经开始有些上头,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一个叫赵磊的男生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林喻面前。他家境不错,一向喜欢在人群中找存在感。
“林遇,对吧?”赵磊带着几分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学到现在,总看你一个人,也不怎么说话。今天聚餐,大家都在喝酒,你怎么一口都不动?看不起我们?”
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包间瞬间安静了半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秦浩连忙打圆场:“赵磊你喝多了吧,喻儿他酒精过敏,不能喝。”
“过敏?”赵磊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怀疑,“我怎么看着不像呢?现在的小年轻,不都喜欢用这个借口装清高吗?”
他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林喻面前一放,杯里的啤酒晃荡出来,洒在桌面上,一股浓烈的麦芽味瞬间窜入林喻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来,是兄弟就干了这杯!别不给面子。”赵磊的语气带上了强迫的意味。
林喻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她握着橙汁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清晰可见。
“我真的不能喝。”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不能喝还是不想喝?”赵磊步步紧逼,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起哄。
“喝一个!喝一个!”
“就是啊林遇,就一杯,没事的!”
起哄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将林喻围困在小小的角落里。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角斗场,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观众。秦浩的劝解声被淹没,他急得满头大汗,却被几个喝高了的同学拉住,动弹不得。
赵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得意,他端起酒杯,直接递向林喻的嘴边。
“来,我喂你。”
那冰凉的玻璃杯壁几乎要碰到林喻的嘴唇,浓重的酒精气味让她一阵反胃,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就在她感到一阵绝望,几乎要抬手推开对方时——
“砰!”
一声巨响,一只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快得像一道闪电,一把夺过了赵磊手中的酒杯。
整个包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彻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面色冰冷,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刚刚那声巨响,是他抢过酒杯后,又重重掷回桌面的声音。
赵磊被他这一下惊得酒醒了大半,愣愣地看着他:“江……江彻,你干什么?”
江彻没有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一旁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的林喻身上。她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江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再次端起那杯被他夺下的啤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金黄色的酒液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一滴,没入黑色的T恤领口。
他将空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赵磊。
“他的酒,我替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块一样掷地有声。
“还有问题吗?”
整个包间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刚刚还在起哄的同学全都噤若寒蝉,被江彻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震慑得不敢出声。
赵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江彻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讪讪地缩了回去,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场闹剧,就此终结。
林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那个宽阔挺拔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那杯本该由她喝下的酒,那句冰冷的“我替了”,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她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深夜十一点,聚餐终于散场。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气。
秦浩还处在亢奋中,搂着江彻的脖子,喋喋不休地复盘着刚才的“英雄救美”壮举。
“彻哥,你刚才也太帅了!真的,就‘砰’一下,然后‘咕咚’一口,最后那句‘我替了’,简直了!赵磊那小子脸都绿了!”
“喻儿,你说是不是?江彻简直就是咱们404的守护神!”秦浩又转向另一边的林喻。
林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她的目光落在前面江彻的影子上,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地面上,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江彻也一路无言,任由秦浩像只八哥一样在耳边聒噪,他既不附和,也不反驳,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全开的人不是他。
三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回到404宿舍,那股尴尬的沉默仍在蔓延。
秦浩喝得有点多,一进门就倒在自己床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宿舍里只剩下林喻和江彻两个人。
江彻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然后又顿了一下,多接了一杯,放在了林喻的书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拿着换洗衣物走进了浴室,水声很快哗哗地响了起来。
林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水,又看了看浴室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门上朦朦胧胧地映出一个人影。
她回味着那杯被他挡下的酒,和他身上一闪而过的、陌生的保护姿态。
那股浓烈的啤酒味似乎还残留在鼻尖,混杂着他靠近时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冽的皂角香。
林喻慢慢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那个温热的杯壁。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发酵、膨胀。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在今夜之后,再也无法回到纯粹的敌对。
那道壁垒分明的楚河汉界上,被江彻亲手砸开了一道裂缝。而裂缝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连她自己也看不清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