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听见声音的尽头，回望过去的遗憾。

她生来就与别人不同，林夏可以听见“遗憾”，这秘密她守了二十年。

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是一种很轻很细的震颤，像风吹过空瓶子，贴着耳廓打转。十八岁那年，她蹲在巷子口给流浪猫喂火腿肠，忽然听见一道细细的呜咽，不是猫叫，是从墙根那株老槐树里渗出来的。“要是那天我没跟她吵架就好了。”那声音反复磨着，带着潮湿的悔意。林夏后来才知道，十年前有个女孩和母亲拌嘴，负气跑出门，就在这棵树下被失控的货车撞了。

从那以后，林夏的世界就被这些细碎的声音填满了。旧书摊的画册里，藏着画者没能送出的告白；褪色的搪瓷杯上，印着主人弄丢孩子的慌乱；甚至连她手腕上那块旧手表，都在嘀嗒声里反复念叨：“要是能慢一点就好了。”

她试过捂住耳朵，试过戴隔音耳塞，都没用。那些遗憾无孔不入，像水一样渗进她的骨头缝里。她变得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身边的人说她“高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怕听见更多的声音。

直到那天，她在医院的走廊上遇见一个老人。

老人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林夏刚走近，就听见一阵极轻的叹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老婆子，我还是没找到你说的那片海。”

林夏愣住了。这声音里没有撕心裂肺的悔，只有一种绵长的、像炊烟一样的怅惘。

老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姑娘，你也等人啊？”

林夏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她听见老人的心脏在胸腔里轻轻跳着，每一次跳动，都裹着一句细碎的念想。“那年我走的时候，她说等我回来，就带我去看南边的海。”老人摩挲着照片的边缘，声音很轻，“后来我负了伤，腿坏了，走不了远路。她照顾了我一辈子，没抱怨过一句，直到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海。”

林夏的喉咙忽然发紧。她听见老人的遗憾里，藏着的不是后悔，是爱。

“爷爷，”她轻声开口，“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看见很美的海。”

老人的眼睛亮了亮。

半个月后，林夏推着轮椅，陪老人站在了海边。咸腥的风卷着浪花扑过来，打湿了老人的白发。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朵飞溅的浪花，忽然笑了，像个孩子。

那一刻，林夏听见老人身体里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的、像阳光一样的震颤，轻轻落在她的耳廓上。

她忽然明白，那些遗憾不是诅咒。它们是没说出口的话，是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是藏在时光里的，沉甸甸的牵挂。

回去的路上，老人握着她的手，塞给她一块奶糖。林夏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她听见风吹过车窗，听见路边的花在悄悄绽放，听见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遗憾，也有那么多的温柔。

她不再捂住耳朵。

因为她知道，那些声音的尽头，是未完成的圆满。而她的异能，不是用来听见遗憾，是用来帮那些遗憾，找到回家的路。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温柔的河，漫过了所有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