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火长明

三界分崩的第三百年，人间界的乱葬岗上，沈清砚正握着一柄淬了幽冥寒气的短刀，劈开最后一只噬魂妖的头颅。

她的玄色劲装被血污浸透，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唯有一双眼，亮得像淬了寒星。十七岁的她是人间最后一批散修，无门无派，凭着一身搏命的功夫，在这妖鬼横行的世道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生路。

噬魂妖的黑血溅在她的手背上，带来刺骨的凉意。她刚要擦去，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琴音。

抬眼时，只见乱葬岗的枯树之上，斜斜倚着个白衣男子。他膝头横放一张七弦琴，指尖轻拢慢捻，弦音荡开，竟将周遭残余的妖气涤荡得干干净净。男子墨发如瀑，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偏偏那双眸子，深邃得像藏着星河。

“好烈的丫头。”他轻笑一声，纵身跃下树来，衣袂翻飞间，落下几片雪白的梨花。

沈清砚握紧短刀，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青丘，苏玄。”男子挑眉，指了指她身后，“我若要伤你，你活不到现在。”

沈清砚回头，才发现乱葬岗的阴影里，不知何时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着紫衣的少女，腰间挂着一串铃铛，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另一个是穿墨甲的少年，背着一柄玄铁长枪，神色冷峻，周身煞气凛然。

紫衣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晃着铃铛道：“我叫洛瑶，是药王谷的！他是萧策，守着人间的镇妖塔。你好厉害呀，一个人就杀了这么多食魂妖！”

萧策冷哼一声，没说话，却还是上前一步，替她挡开了一缕飘来的妖气。

苏玄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的短刀上：“你这刀，是幽冥界的东西。你想杀穿幽冥，寻那逆天之法？”

沈清砚的指尖微微一颤。她的家人都死在妖鬼之手，她守着这人间，不过是想等一个机会，逆转这三界倾覆的命数。

“如今三界通道大开，幽冥魔尊即将破封，”苏玄的声音沉了些，“单凭你一人，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如，与我们同行。”

洛瑶拽住她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四个，一起去闯幽冥渊，杀魔尊！好不好？”

萧策也难得开口：“镇妖塔已破，我需寻个帮手。你，够格。”

沈清砚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白衣的仙，紫衣的灵，墨甲的将。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混着梨花的香，她忽然笑了，将短刀插回腰间：“好。”

那之后的日子，是沈清砚此生最滚烫的时光。

他们一起闯过怨灵窟，苏玄的琴音破阵，洛瑶的丹药疗伤，萧策的长枪开路，她则凭着近身搏杀的功夫，斩下怨灵之首。他们一起守过雁门关，看着漫天妖火，喝着最烈的酒，说着最狂的话。苏玄会在月色下弹琴给她听，指尖的灵力拂过她的眉峰，带着温柔的暖意；洛瑶会缠着她，教她辨识草药，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在药王谷种满她喜欢的海棠；萧策虽话少，却总会在她遇险时，用长枪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他们说，要一起守着这人间，要让三界重归清明。

可命数从来都不讲道理。

幽冥渊底，魔尊破封的那一刻，天地变色。

洛瑶为了替她挡下魔尊的一掌，魂飞魄散，腰间的铃铛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萧策为了封住幽冥通道，燃尽了自己的本命煞气，墨甲寸寸碎裂，玄铁长枪钉在通道之上，成了一道永恒的封印。

苏玄抱着洛瑶的残魂，看着萧策的身影消散，眼底的星河碎成了齑粉。他转头看向沈清砚，笑得温柔又凄凉：“清砚，我是青丘的九尾狐，我的心头血，能解世间一切厄难，也能替你挡下魔尊的致命一击。”

不等她反应，苏玄已化作一道白光，撞向魔尊。九尾撕裂的瞬间，漫天雪白的狐毛飞舞，他最后的灵力，渡进了她的体内。

“活下去，”那是苏玄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替我们，看遍这人间烟火。”

魔尊被斩杀的那一刻，幽冥渊底静得可怕。沈清砚站在满地狐毛与碎铃之间，忽然捂住小腹，呕出一口血。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是苏玄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幽冥渊的。人间的战火渐渐平息，妖鬼退散，阳光重新洒满大地。她寻了一处江南的小院，种满了海棠，守着腹中的孩子，慢慢老去。

十年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握着一柄小小的短刀，在海棠树下练着招式。他的眉眼，像极了那个白衣弹琴的男子。

“娘亲，”小男孩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师父说，我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将来要做三界第一的高手！”

沈清砚坐在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忽然红了眼眶。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

“好啊，”她轻声说，“那你要记住，这世间的和平，是用三个人的命，换来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握紧了短刀。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烬火未尽，长明不灭。

这人间的烟火，终究是被他们，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