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沂走了半天的土路,瘦弱的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累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同行的人见他走得摇摇晃晃,毫不留情地加快了脚步,反唇相讥:“你是想淋雨?走那么慢,干脆也别去人家家里了,反正人家本来就不待见你这被人抛弃的孤儿。”
林水沂累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跟上男人的步伐。
男人是姜清以前的老顾客,叫邱浙,是一家足浴店的老板。姜清这次找他来是想人家看在从前的情分,护送儿子林水沂安全到新家。
作为姜清以前的姘头,男人自然对林水沂这个便宜孩子没好脸色,特别是这次还要送他去千里之外的雲州。
男人看他一副面无表情的吊丧脸就来气,正欲发作却看见前面有个拉牛的农户,豹目睁圆瞪了林水沂一眼就赶忙上去交涉。
林水沂垂着头留在原地等待,细白的手攥紧洗的掉色的蓝T恤边角,早已开胶的小白鞋在下过雨的土路上蹭的更脏。
少年湿漉漉的刘海黏在两颊遮挡住一双黑到浓郁的眼珠子,颜色极淡的唇被尖锐的牙齿泄愤般咬住,直至渗出一抹亮眼的红,被雨淋湿的廉价T恤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身体,手心里的衣角被攥的皱巴巴。
几缕刘海的缝隙中,他看见男人和农户聊得很投机,互相说了几句荤话,笑骂几声。
邱浙给农户点了根烟,不耐烦的揪着林水沂把他领到农户面前,“老哥交给你了,我店里还有事下次来给你带几包好的烟抽抽。”
邱浙没看白着脸的少年一眼,利落地转身就走。
少年略长的刘海挡住一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眸色深的像被剥夺了所有光亮。
男人走后,林水沂依旧低着头看自己的脚面装默默哑巴。
如果他此刻抬头,就会看见在他面前吞云吐雾的农户,此时正用色眯眯的小眼睛仔仔细细描摹他稚嫩的身体。
“你叫林水沂是不?这名字谁给取的?老师还是你爹娘,可真有水准。”农户一双黝黑粗糙的大手抚上少年的单薄的后背,半搂半推领着他往村子里走,“伯伯叫你小沂好不,看看名字俊,人生的也俊俏,这大城市磨砺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听说你还在读初中啊啧啧啧可惜了。”
林水沂蹙眉,一路上垂着头嘴巴抿成一条线,没搭理滔滔不绝发散口臭的老农户。
恶心恶心恶心。
“小沂啊算算你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吧,再过几年也该成家了,可你看看你家现在这个境况,啧啧真是造化弄人哟,往后你进人赵家又该怎样?顶多人高兴的时候赏一口吃的,不高兴时没踹几脚就不错咯还指望有吃有喝,算着日子一天天地过看不到头。”
林水沂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农户借机搂着他的细腰往怀里带。他淡淡瞥了眼偷偷在自己腰上揩油的农户,语气凉飕飕,“那我该怎么办?不去赵家我还有活路?”
“有的,就凭你这张小脸儿,不管在哪里都能过活,这点你大可放心。”
接着,黑黄色的大板牙伴随着阵阵恶臭靠近他的脸颊,“伯伯给你指条明路,看。”
不知不觉农户领着他来到了一个破落的小白房,指着房子给他看。
“房子?然后呢?”林水沂敷衍。
“乖乖,你猜猜是谁的房子?”农户咧嘴。
“赵家的,你不是要带我去他家。”
“错啦,这里是我家!”农户看起来很高兴,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
雨幕中,一身蓝色工装的男子坐在屋檐下剥豆。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土路上,晶莹剔透的一滴水珠从屋檐下滑落,直直坠在男子成熟俊朗的脸上。
男子望着苍白的天,散了一会儿癔症。
正擦脸上的水时,肩膀处被人大力一拍。
“桂儿,你得空没有?”
身后一个满脸褶子的长者朝他招呼。
“阿爸有事吗?你在那儿,我来就是。”赵诠桂牵起赵兴业粗糙干瘪的手,轻轻扶着人坐在屋门口的漆木躺椅上。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苦着一张沟壑不平的脸沉默了半响,说:“桂儿你还记不记得你林叔?小时候你还和他学过几招的。”
赵诠桂:“记得,林叔人很好,以前每次来咱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来,空着手走。”
“是啊…那时候我们的日子比现在苦多啦,也就你林叔总爱帮衬帮衬,你看啊真真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了啊…”
赵诠桂哑了声。
林叔和他爸是在部队里认识的,俩人关系亲厚,是过命之交。退伍后虽各自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平常也会走动走动。
年少时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入不敷出。赵诠桂有时饿极了,连树上的鸟蛋,路边的野花野果都吃。
亲戚见他们家这般境况也都不爱来走动了,平常走在路上也装作不认识,生怕他们来找自己救穷。
只有林叔雷打不动的每月来几次,每次来给他们家不是送钱就是送吃的喝的。赵诠桂一家对他感激不尽。
只是这样好的人,却在七年前走夜路被一群流氓混子给砍死了,留下每日以泪洗面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幼子。
这些年赵诠桂一家也格外照顾他们妻儿,送粮送衣,东西确实是被收了但是他们却没收到一封回信。
赵兴业心里不踏实,总怕他们母子过得不好自己没做到位,就四处托人打听才知,林叔的妻子姜清,在丈夫离去后为还其债务,带着孩子林水沂为了躲债东躲西藏去了别地工作,近几年又攀上了一位大老板,背地里给人家当姨娘。可这大老板发现了姜清还有个儿子后,对她的态度也冷了下来,为了挽留住大老板的心,姜清决定把孩子送走。
所以就找人联系赵兴业,希望他念在自己丈夫以前对他们的好,能收留这孩子。
赵兴业得知后很是气愤,但也拿她没办法,孩子他们老赵家是自然会养,但这姜清的做法真的太不成事了!这得给孩子留下多大的阴影。
赵诠桂听完深深叹了一口气“阿爸,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大的…”
赵兴业曾见过故友的孩子,记忆里是个很乖巧腼腆的小孩,这姜清啊,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那这孩子这些年的处境肯定也不如何。
赵兴业不知不觉红了眼,干瘪的手紧紧拽着赵诠桂,语气是从未见过的严肃郑重:“阿桂啊,这孩子这些年过得太苦,接回咱们家来,今后你要好好照顾人家知道吗?我们能有今天,少不了你林叔的帮衬。现在人家独子过成这样,我实在愧对你林叔!”
“阿爸,这不怪你,若不是姜姨一声不吭去干这行,我们家倾尽全力也会替林家还债。”赵诠桂轻拍赵兴业的手。
赵兴业混浊的眼睛溢出了泪水,仰天长叹:“林大哥,你放心,水沂这娃我们老赵家一定会照顾的好好的,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到他们这些娃娃有后了,今后我就把这娃娃托付给我家大娃了,俩个人也有个照应像你我一样。”
“阿桂啊,你要好好照顾你水沂弟弟知道没?阿爸如今啥也不缺,心里就这一件事儿了,你答应我,好好办!”
赵诠桂语气坚定:“放心,有我,今后我定会好好照顾水沂弟的,有我的一份就有他的,没我的也有他的。”
雨终于停了,落木箫下,填满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洼。
“不好了———!”
“村尾有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