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繁英出生普通官宦人家,不,称不上官。盖因她母亲日夜刺绣给安比槐捐了个八品县丞,熬坏了眼睛,只能看着他纳了一房又一房小妾。
真可怜,也是真蠢。
不过繁英对母亲林秀没什么恶感,她爱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
即便不是男丁,她仍然在家里无法立足。
人不如新,衣不如故。显然安比槐没有善待糟糠之妻的美德。林秀和女儿龟缩在小院里,熬过数个春秋。
期间安比槐从未出现过。高高在上的县丞老爷多的是事。
林秀心性平和,甚至到了繁英看不懂的地步。
林秀不恨安比槐,不恨这欺软怕硬的世道,平静接受了潦草一生的结局。
她好像决定一辈子这样下去。
繁英却不能忍受处处不如人的日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鲜亮衣裳,用过精致首饰,永远灰扑扑的,像只麻雀。
繁英心里的怒火一层层累积。终于在林秀又一次睁着无神眼睛,意图教她刺绣中达到巅峰。
“我不学。”
繁英断然拒绝。
她看着母亲那干枯苍老的手,然后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娘,你喜欢刺绣自己绣好了,何必拉上我。”
难道她以后也要与针线为伍,翘首以待男人的宠爱,再品味她的优良品格吗?
绝无可能。
繁英唇线平直,神色阴沉,精致清秀的小脸尤其肖似年轻时候的林秀。那会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呢。只是现在已和老妪无异。
林秀眨了眨眼睛,没说话,慢慢的放下了手。
母女陷入一阵难言沉默中。
直到来送东西的萧姨娘出现,笑吟吟的,拿出两件厚实冬装给两人。“快入冬了,多穿些。”
这么多年,只有萧姨娘对正院抱有善心,经常接济。
虽然她自己过得也不怎么好吧。
林秀感念恩情,连连道谢。一点没有身为正室夫人,却比寻常小妾过得还差的不甘、怨愤。
繁英看看打扮人模人样的萧姨娘,再看看自己身上带有补丁的衣裳,忍不住叹息。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呢。
要在这处不大的荒凉院子里充当乞丐。
送别萧姨娘,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林秀摸索着起身,搜寻记忆里的位置将衣服放好。
仔细听,已经没有女儿的声响。许是出去了。
她站在原地,倏然叹了一声。
繁英决定去找安比槐。
安府里最多的人不是奴仆,而是县丞老爷的情人们。以至于繁英一路行到前院,尽是不入流的脂粉香气。
繁英只见过安比槐两次。一次尚在襁褓,他在和林秀争吵。
似乎还有一次,她记不清了。
他们之间并无父女情分,真要说,她宁愿认萧姨娘当爹。起码她对自己和母亲都上心。
繁英推开门,入目是一个身形消瘦、两颊凹陷的中年人,坐在书桌后,闻声投来戒备眼神。
他皱眉:“你不安分在后院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安比槐自然认出了繁英。
也许是好日子来得太晚,有资格左拥右抱时,他却再无子嗣,膝下唯有那个女人的孩子。
陵容,他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这个名字。
当然是送你一场大造化。
繁英微微一笑,背在身后的手忽的扬起,屋里便多出了一股白雾,将安比槐整个人笼罩在内。
那白雾犹如根根长针,猛猛扎进安比槐的身体。
令安比槐发出一声声痛苦嚎叫。
坐不稳一般,滚落在地。
繁英这才缓缓上前,坐在安比槐的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团生机渐渐消散的生物。
雾气散去,安比槐睁眼,里面赫然一片漆黑。
世上第一个傀儡,就此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