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一柄薄而锐利的刀，切开了我的眼皮。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棉质睡衣。又是那个梦。不，那感觉真实得超越梦境——冰冷的视线、污秽的话语、身体被推搡撞击的钝痛，还有……家里永远散不去的药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按住狂跳的心口，环顾四周。淡粉色的墙壁贴着我喜欢的海报，书桌上昨晚没合拢的作业本随意摊开，窗外传来妈妈准备早餐的、令人心安的轻微响动。一切都和我昨天睡前一模一样，温暖、明亮、充满琐碎的生机。
是梦。只能是梦。
但指尖残留的、仿佛蹭过粗糙墙壁的微痛，以及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苦涩，却顽固地不肯散去。
“池梦！再不起床要迟到了！”妈妈的声音穿透房门，带着熟悉的烟火气。
“来了！”我应着，声音有些发哑。甩甩头，试图把那些阴冷的碎片从脑子里清除出去。我是池梦，被父母爱护的池梦，有张雨墨那样好朋友的池梦。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混乱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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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的数学课，照旧是催眠的节奏。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函数图像，线条在黑板上蜿蜒。我努力集中精神，但昨夜的疲惫和那个“梦”的余悸，让我的眼皮不断打架。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随着时间缓慢移动。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光斑，看它爬上我的笔袋，掠过摊开的课本。就在它即将移出桌面边缘时，一阵奇异的、只有我能感觉到的轻微晕眩袭来。
紧接着，那方寸之间的阳光，毫无征兆地爆开了。
不是爆炸，而是亮度在瞬间提升了成百上千倍，仿佛一颗微型的太阳在我桌上点燃。纯粹、刺目、吞噬一切的白光淹没了我全部的视野，耳边所有的声音——老师的讲课、同学的轻咳、窗外的鸟鸣——骤然拉长、变调，然后消失。
不是梦醒时的惊醒，而是一种被剥离的失重感。
哗——
刺眼的白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声音和感知瞬间回流。
我依然坐在教室里，数学老师还在讲着同样的内容，黑板上是同样的函数图像。一切似乎只过了一瞬。
但一切都不同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而非我们班常用的清新剂味道。我身下的椅子硬得硌人，漆面斑驳。课桌桌面上布满各种深刻的划痕和陈年污渍，还有一个用涂改液画的、歪歪扭扭的丑陋猪头，正对着我。我的笔袋不见了，摊在桌上的是一本边缘卷曲、封面污损的旧课本，封皮上用圆珠笔反复描粗的名字是——池梦。字迹却与我熟悉的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狠厉的尖锐。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我猛地抬头。
讲台上的老师，不是我熟悉的数学老师，而是一个面容严肃、戴着厚重眼镜的中年女人，正用毫无温度的语调讲解着。我的目光掠过教室。同学们……大多是陌生的面孔，穿着同样但显得陈旧的校服。没有人看我，或者说，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种无形的隔膜将我孤立在这个空间的正中央。
更让我血液冻结的是，当我凭着本能，望向斜后方张雨墨常坐的那个位置时——
那里坐着一个短发、表情有些阴郁的女生。那不是我认识的、笑容灿烂的墨宝。而那个女生，在我看向她时，恰好抬起眼。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她的眼睛里，没有笑意，没有熟悉，只有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厌烦。她迅速皱起眉，撇开了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还极其轻微地、朝远离我的方向挪动了一下椅子。
那细微的“刺啦”声，像一把冰锥，扎进了我的耳膜。
这不是我的教室。
这个认知带着绝对的寒意，砸得我浑身发麻。我想站起来，想大喊，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身体却像被冻僵了一样，钉在冰冷的椅子上。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攫住了我，让我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我感到一道视线黏在我的背上。
不是来自那个“张雨墨”，而是来自更侧后方。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教室后排靠窗的角落，坐着几个男生。其中一个格外高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没有少年人的明朗，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令人不适的打量。他的脚，正有意无意地、一下下踢着我椅子的后腿。
“咚…咚…咚…”
很轻，但在死寂般（至少对我而言）的感知里，却如同擂鼓。
我想起了“梦”里，那从背后猛然推向我的力道，还有那句模糊却恶毒的嘲笑：“……哭啊？怎么不哭了？你不是最会装可怜了吗？”
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下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讲台上的老师合上课本，毫无留恋地离开。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动，嘈杂声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起身、说笑、离开座位。
而我，却像一座孤岛，被喧闹的人潮刻意绕过。没有人跟我说话，甚至没有人靠近我的座位。那个高大男生的目光依然锁在我身上，他旁边一个瘦小的男生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嗤笑起来。
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快速收拾起那本陌生的、污损的课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盾牌，朝着记忆中教室门的方向挪去。
过道很窄，几个正在打闹的男生堵在那里。当我试图侧身挤过时，不知是谁“无意”地伸出了脚。
“哎哟！”
我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趔趄，怀里的课本和两支破旧的笔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滑出去老远。我狼狈地扶住旁边的课桌才没有摔倒。
哄笑声在周围响起，并不响亮，却充满了恶意的快活。
“走路不长眼睛啊？”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高大男生。他抱着胳膊，就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吓我一跳，还以为咱们班的‘玻璃娃娃’又碎了。”
“玻璃娃娃”……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被撕碎扔进厕所的作业本、空荡荡的午餐饭盒（里面的食物被倒进了垃圾桶）、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独自对着被画花的桌椅……
“对…对不起……”我听见自己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我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拾地上的东西。课本的封皮擦过地面，变得更脏了。
一只穿着脏兮兮运动鞋的脚，踩在了我那支裂了壳的圆珠笔上。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
我抬起头，顺着那只脚，看到高大男生俯视着我的、带着嘲弄的脸。“哟，不小心。”他毫无诚意地说，慢慢抬起了脚。笔已经断了，墨囊破裂，蓝色的墨水污脏了地面，也弄脏了他的鞋底一点点。
他旁边的人又笑了起来。
屈辱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我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漠然的、幸灾乐祸的……没有一道含有善意。在这个世界里，我是透明的，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成为被目光刺穿的焦点。
我飞快地捡起剩下的东西，紧紧抱在胸前，几乎是夺路而逃，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教室。
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灰扑扑的，挂着我不认识的名人画像。空气更冷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跑去。
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需要冷水让自己清醒，需要确认这究竟是不是又一个更漫长、更可怕的噩梦！
就在我慌不择路，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个老师（又一个陌生人）时，拐角处一扇高大的窗户映入眼帘。午后的阳光正烈，毫无遮挡地泼洒进来，在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块巨大、明亮到近乎燃烧的光斑。
那光的形状、强度，甚至那种灼热感……
与我课桌上“爆开”的那一阵，何其相似！
一个荒诞却强烈的念头击中了我：那光，是通道？是裂缝？
几乎在我升起这个念头的瞬间，仿佛回应一般，那块巨大的地面光斑，核心处的亮度开始急剧攀升，变得无法直视！
和上次一样，周遭的声音飞速褪去，失重感再次攫住了我。
不！等等！ 在意识被白光彻底吞噬的前一秒，我拼命挣扎，试图抓住这个诡异世界的什么信息。我的目光最后掠过走廊墙壁，那上面似乎贴着一张褪色的公告，日期是……
白光淹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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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我再一次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息，冷汗淋漓。
温暖的阳光透过淡粉色的窗帘，柔和地铺在床沿。楼下传来妈妈哼着歌、摆放碗碟的清脆声响。书桌上，我那个浅蓝色的笔袋好好放着，旁边是封面干净的课本。一切都温馨如常。
我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没有污迹，没有伤痕。
但那种被孤立、被凝视、被恶意包围的冰冷触感，清晰得可怕。课本封皮上那尖锐的“池梦”二字，男生脚底“咔嚓”碎裂的笔，还有“张雨墨”那双充满厌烦的眼睛……
那不是梦。
我缓缓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
那个阳光普照的、有着温暖家庭和好朋友的“现在”，和那个灰暗冰冷、充满孤立与恶意的“过去”（或是另一个“现实”？），像两段断裂的胶片，在我脑中反复交错、撞击。
我是谁？我到底是哪个“池梦”？
而那阵带来切换的、诡异的光……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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