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槐是被飞机降落时的失重感拽回神的。

舷窗外的云层被扯成棉絮状，丝丝缕缕地散在澄澈的蓝空里，机身掠过最后一片云翳时，江城的轮廓便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雨丝斜斜地织着，将这座江南小城晕染成一幅半古半今的水墨画。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苔痕从砖缝里探出头，湿漉漉地洇着浅绿。这条路一头衔着窄窄的古巷，巷口的老槐树虬枝盘曲，树影婆娑间，黛瓦白墙的宅院错落排布，飞檐翘角上悬着的铜铃，被风拂得叮当作响；另一头却毫无征兆地漫进了一片玻璃幕墙的光影里，写字楼的镜面反射着天光云影，与老宅的灰瓦相映成趣。

雕花窗棂的老茶馆挨着通体透亮的咖啡馆，窗棂上的缠枝莲纹被岁月磨得温润，窗内飘出紫砂壶煮茶的醇厚香气，混着隔壁咖啡馆里现磨咖啡的焦香，在雨雾里缠缠绵绵。茶馆门口立着两尊斑驳的石狮子，而几步之遥，就是金属质感的网红路灯，暖黄的光晕淌过斑驳的马头墙，又落进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里，将窗内年轻男女的笑语声轻轻漾开。

穿堂风卷着评弹艺人软糯的调子从巷尾飘来，琵琶弦上的音符跳着，混着不远处商业广场的电子乐，竟半点不显违和。撑着油纸伞的老人缓步走过，伞面上的水墨荷花，映着身旁高楼外墙上滚动的LED广告，古典的雅致与现代的鲜活，就这样撞了个满怀。

临河的地段最是妙绝。老式的木格窗一扇扇推开，窗内是摆着青花瓷碗的小饭馆，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吆喝声清亮；窗外就是摇摇晃晃的乌篷船，艄公戴着箬笠，竹篙一点，船尾便漾开圈圈涟漪。而几步之外，网红奶茶店的霓虹招牌正闪着柔和的光，年轻人们捧着奶茶，倚在刻着缠枝莲纹的石栏上拍照，身后是飞翘的檐角与笔直的高楼，一半是水墨丹青的温婉，一半是摩登都市的烟火。

机身掠过最后一片云翳时，他指尖捏着那张被反复摩挲、边缘已经磨得起毛边的纸条，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洇开些许，却依旧能看清末尾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等我。指腹无意识地在那两个字上来回蹭着，直到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柔和的提示音，才猛地回过神，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揣进牛仔裤内侧的口袋，指尖压了压，像是要把那两个字摁进骨血里。

他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起身，包带已经被磨得发软，贴着后背的地方还残留着体温。机舱里的人潮涌涌，操着南腔北调的乘客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地往舱门挤，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交谈声、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的咕噜声搅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墨槐不喜欢热闹，从小到大都是。老家的山坳窝在群山深处，日子过得慢，慢到日头爬过山头要走整整一个上午，慢到溪水淌过青石板能漫出一整个黄昏，漫山遍野的槐树林里，只有风声和鸟鸣，安静得能听见月光落在槐树叶上的声音。可这里不一样，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声音。

随着人流走出机舱，湿热的风裹挟着香樟树叶的清苦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廊桥外的阳光刺眼得很，他抬手遮了遮，目光扫过机场大厅里悬挂的红色横幅，这是他第一次来江城。在此之前，这座城市于他而言，只是地理课本上一串生冷的地名，是地图上被圈出来的一个圆点。

他顺着指示牌往外走，帆布包的肩带勒得肩膀发疼，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刚走出到达口，就被外面的人潮撞了个正着。接机的人举着各式各样的牌子，扯着嗓子喊着名字，出租车司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浪裹着喧嚣扑面而来，让他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他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走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下，仰头去看那密密麻麻的站点。白底黑字的站牌被晒得发烫，上面的字迹小得像蚂蚁，他眯着眼睛，目光在那些交错的地名里穿梭，最终落在“江城一中”四个字上时，顿了顿。

这就是他未来三年要待的地方。

“知道了，开学一定好好学习，不惹事。”

少年的声音清冽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电话那头的中年女人声音洪亮饱满，带着养尊处优的底气，一开口就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不要再整那些有的没的，画画能当饭吃？回头你跟你爸好好道个歉，认个错，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不可能。”江砚秋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飘向远处被雨雾晕染的屋檐。

“哎你这孩子，行了，你弟吵着要吃草莓蛋糕，先挂了。”

话音未落，听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墨槐收起手机揣进兜里，抬起腿逆着雨雾往前走。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微凉的触感。出了站台，雨势渐渐小了，池边的小草被洗得发亮，远处青瓦白墙的南方小城，终于在朦胧的水汽里露出清晰的轮廓。他拖着黑色的行李箱，走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平滑的地面映出他颀长的灰色身影，孤孤单单的，却透着一股挣脱束缚的轻快。

他即将走进的，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属于他自己的色彩。

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瞥见了什么——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锃亮，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车窗半降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表盘在树影里闪着细碎的光。那只手的指尖夹着一支钢笔，正漫不经心地转着，钢笔的金属笔身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道利落的弧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那截手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

墨槐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在意，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公交站牌上的路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站牌的铁皮，发出轻响。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漫过江城的盛夏，漫过机场外川流不息的车流，漫过他还未开始的，与这座城市的纠缠。

风又吹过来了，卷着香樟的味道，也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薄荷香。

墨槐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头。

梧桐树下的轿车，已经不见。

烈日穿透云层，洒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叶片上未干透的水珠折射出晶莹的光。远处的小河澄澈见底，岸边坐着几个游客，脱了鞋把脚伸进水里，嬉笑声随着风飘过来。因为刚下过雨，游客不算多，河边的树林被一圈翠绿的竹子环绕着，郁郁葱葱的，看得人心情舒畅。

墨槐打算先在酒店住几天，等开学了再租个房子。倒不是缺钱，而是实在嫌弃学校宿舍四个人挤在一起的逼仄，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虽说江城一中是重点高中，宿舍条件不算差，但墨槐怎么说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墨父虽然把他扔了出来，但每个月的生活费一分没少，而一个小少爷的生活费，emm……肯定少不了。再加上他这么多年攒下的零花钱，几十万还是有的，足够他在这里过得舒舒服服他打了一辆车去往预定的酒店。

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墨槐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竟靠着车窗睡着了。

“诶，小伙子，小伙子，到地儿了！”

司机师傅的喊声把墨槐从睡梦里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拿起手机付钱，手指都有些发飘，差点多按了两个零。

走进酒店大堂，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燥热。墨槐订了一间视野最好的大床房，拖着行李进房间，把东西随手扔在地上，整个人扑进柔软的大床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他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黄昏。

敲门声把墨槐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服务员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笑得客气：“先生，这是酒店送的欢迎甜点。”

墨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下了飞机就直奔酒店，连口饭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道了声谢，接过点心回了房间，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房间的布局——他刚来就睡过去，还没来得及细看。

房间的设计简约又不失格调，一进门是开阔的客厅，旁边连着一个小巧的厨房，再往里走就是卧室，一张雪白的大床占据了大半空间，旁边立着几个精致的衣柜。最让墨槐满意的是卫生间，空间宽敞，还做了干湿分离，细节处透着贴心。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行李箱里没什么东西，几套换洗衣物，一个睡袋，洗漱用品，还有画板和几支画笔，剩下的就是笔记本电脑和平板之类的电子设备。

墨槐打开手机点外卖，先是点了几份精致的日料，想了想又觉得吃不饱，干脆又加了几份滋滋冒油的烤肉。

订单刚提交，手机就响了。墨槐以为是外卖小哥打来的，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沈赔”两个字。

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差点震破墨槐的耳膜：“呜呜呜墨墨！你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以后谁带我画画啊！谁给我改画啊！呜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走之前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连送送你都不行——”

墨槐：“……”

他默默把手机拿远了点，嘴角抽搐：“你搁这给我送葬呢？”

“呜呜呜差不多了！”沈赔的哭声更大了，“没有你，我就是没了主心骨的小白菜！以后美术班的第一，肯定要被那个张狗蛋抢走了！”

墨槐：“……”

他再次把音量调小了两格。

沈赔和墨槐是在美术班认识的，两人是铁哥们儿。墨槐在美术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素描、色彩、透视、水墨，样样精通，只要有他在，别人就别想拿第一。沈赔更是把他当成大腿抱紧，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画画，一起逃课，一起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妥妥的饭搭子加损友。

如今大腿说跑就跑，沈赔简直要哭晕在厕所。

听着电话那头没完没了的哀嚎，墨槐终于忍无可忍：“别哭丧了，我挂了。”

“哎！墨墨！”沈赔在那头急声喊住他，声音陡然变得郑重起来，“多多保重！别死在江城了！记得给我寄特产——”

墨槐没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把手机扔在床上。

这时，门铃响了。

墨槐走过去开门，门外的外卖小哥提着好几个袋子，笑得一脸热情：“先生，您的日料和烤肉到了！”

他接过外卖，关上门，把食物一一摆上桌。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墨槐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吃饱喝足后，他追了两集《时光发刀侠》美美睡去

墨墨小剧场

江砚秋：？。什么时候到我出场，好想快点见到我老婆[委屈脸]

墨槐：去一边去

江砚秋：老婆怎么了？是我昨晚弄的太狠了吗[委屈脸][星星眼]

墨槐：江！砚！秋！你！滚！！！[恼羞成怒][大红脸]

江砚秋：遵命，那我等下一章出场叭，爱你老婆么么哒[奸笑歪头]

墨槐：看你和我表白时我不吊你十万八千次！[傲娇脸]

江砚秋：别啊，老婆我错了行不行[给墨墨捶腿中]

墨槐：对是得治治你了[思考脸]

江砚秋：别搞我啊……！！！

江城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