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之言

暖光柔和的疗养舱里，药香混着蓝晶星球特有的清冽气息静静弥散，落在陈飞林苍白的脸颊上，却驱不散她眼底的一片死寂。肩头的绷带渗着淡淡的血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细密的疼，可这点疼，比起心底翻涌的窒息感，又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陈燕林正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凑到陈飞林唇边，指尖还带着瓷碗传来的温热。药汁里加了晶蜜，本该中和掉那份苦涩，可陈飞林抿了一口，却只觉得一股腥甜的苦味从舌尖漫到心底，呛得她眼角泛起一层湿意。

就在这时，陈飞林握着陈燕林手腕的手忽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抬眼看向姐姐，那双往日里总是亮得像星星的眸子，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玻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一字一顿地说：“姐，你杀了我吧。”

“哐当——”

陈燕林手里的药勺应声落地，滚落在光洁的晶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褐色的药汁溅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怔怔地看着陈飞林，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裹着无法抑制的惊惶，甚至带着一丝破碎的哭腔，颤抖着问：“你……你在说什么？飞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陈飞林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人淹没。陈燕林慌了神，连忙放下药碗，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化作一缕烟，消失不见。她的脸颊贴着陈飞林冰凉的额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砸在陈飞林的脖颈上，带来一阵灼人的烫，她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在想什么，妹妹，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啊！我这辈子就只有你和月林两个妹妹，你们是我捧在手心里护着长大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伤口太疼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长老，去叫医生，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陈燕林的声音里满是哀求，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可怕的念头从陈飞林的脑子里挤出去。可陈飞林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也遮住了那层薄薄的泪光，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麻木：“就是心烦，没什么。”

就是心烦。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陈燕林的心里。她怎么会不懂，妹妹从来不是会把“心烦”挂在嘴边的人，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若不是心底的痛苦已经漫溢到无法承受，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蓝晶星球那场血色弥漫的大屠杀，那些失控的人类互相撕扯的画面，那些溅在她眼前的血，那些绝望的嘶吼，还有她为了护住那个孩童，被晶刃划破肩头时的剧痛……这一切，都像一根根刺，密密麻麻地扎在陈飞林的心上，日夜不停地折磨着她。

陈燕林抱着她，哭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她和陈月林受了委屈时那样，笨拙地安慰着。

这番对话，偏偏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刚推门进来的陈飞炎耳中。

他刚处理完蓝晶星球的后续事宜，那些坍塌的建筑，那些受伤的民众，那些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已经让他心头郁积了一团火。他本是想进来看看妹妹的伤势，顺便告诉她，叛徒已经被抓获，蓝晶星球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劫难，可他的脚步刚踏进舱门，就听见了那句石破天惊的“你杀了我吧”。

那一刻，陈飞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眼底瞬间漫上一层猩红。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陈燕林抱着陈飞林哭得不能自已，而他的妹妹，那个从小到大他拼了命护着的小姑娘，此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底一片死寂，仿佛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半分留恋。

一股无法言说的暴怒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目光猩红地扫过舱内，一眼就瞥见了桌边果盘旁放着的那把晶刃——那是用来切割蓝晶星球特产的鲜果的，刃口锋利，泛着冷冽的光。他想也没想，大步冲过去，一把抄起那把晶刃，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提着刀，几步就冲到了床边，刀刃寒光闪闪，堪堪停在陈飞林的颈侧，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地传进陈飞林的感知里。陈燕林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头，看着陈飞炎眼底的疯狂，失声尖叫：“飞炎！你疯了！放下刀！快放下刀！”

陈飞炎像是没听见，他死死地盯着陈飞林，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沉稳笑意的眸子，此刻被暴怒和绝望填满，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粗重得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他想动手，想顺着妹妹的意愿，了结这一切，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陈飞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落在她眼底深藏的痛苦里，那些从小到大的画面，却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小时候，她和陈月林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喊着“哥哥”；长大了，她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地说要和他一起守护家园；西峰山训练时，她带着女兵小队冲过终点线，笑得那样耀眼……

那些画面，一帧帧在他眼前闪过，像一把把温柔的刀，劈开了他心底的暴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

刀刃悬在颈侧，却始终落不下去。

陈飞炎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喉结滚动了许久，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疼得他眼眶发酸。最终，他低吼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无力，猛地将晶刃掷在地上。

“哐当——”

晶刃撞在晶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然后滚落到一边，寒光黯淡下去。

陈飞炎踉跄着后退几步，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缝里都渗出了血，他看着床上的妹妹，看着她眼底的死寂，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眼底的猩红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

疗养舱里的暖光依旧柔和，却照不进此刻每个人心底的那片阴霾。药香还在弥漫，哭声还在低泣，而那份沉甸甸的绝望，却像一张网，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