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棂,声音细密而急促,将老宅内外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屋檐、树梢、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填满了每一寸空间,也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晚没有开灯。她坐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怀中那截已经失去光泽的细链。链子上,母亲玉屑化作的粉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几乎无法感知的微温,像一只冰冷蝴蝶最后扑扇的翅膀,提醒着她那条以生命为代价传递的信息。
“梅林三才,坤位石下,三尺之地,铁盒为匙。”
十二个字,字字千钧,也字字如刀,悬在她的心上。
坤位,西南。三块黑石,呈三角分布,哪一块是坤位?母亲留下信息时,是以进入梅林的方向为参照,还是以某种阵法布局为准?三尺,近一米深。要在坚硬冰冷的泥土和盘根错节的梅树根须下,挖出深埋的铁盒,绝非易事,更别提是在那邪阵核心、林建国重点监控的区域。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必须完成。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白天梅林中的景象,尤其是那三块黑石的位置、朝向、彼此间的距离。她回忆着母亲遗录中关于基础阵法和方位辨别的零星记载,结合自己对那股暗红邪气流动方向的感知,尝试推演。
三才石,通常对应天、地、人三才。坤为地,对应西南,主承载、厚重,也主……阴邪、困陷。从梅林入口方向看,西南方的那块石头,似乎比另外两块略显低矮、敦实,周围缠绕的暗灰气息也更加粘稠沉滞。而且,白天她引发幻象和记忆冲击时,精神受到冲击最强烈的方向,似乎也隐隐指向那里。
是了,应该就是那块。林建国以“地”为基,承载和运转整个窃命转生的邪术,坤位石作为阵基,再合适不过。母亲将“钥匙”埋在其下,或许也暗含“破基”之意。
方位确定了,接下来是时机。
现在肯定不行。她下午刚从梅林“不适”而归,林建国必然有所留意。而且,她精神力消耗甚巨,莲花玉佩也需要时间恢复。冒然行动,等于自投罗网。
“祭祖”是在明天黄昏。林建国今天下午带她去梅林,是测试和预热。那么,在最终仪式之前,他很可能还需要进行一些其他的准备,或者,需要她这个“祭品”保持某种“状态”?他今晚应该不会立刻对她做什么,反而可能会让她“好好休息”,以最佳状态迎接明天。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就在今夜,黎明前最黑暗、人也最困顿的时刻。
但如何避开监控?梅林的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敏感的活体警报器,任何不属于阵法的能量和生命波动进入,都可能引发反应。白天的遭遇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隐踪”符文效力太弱,持续时间也短。莲花玉佩可以抵御侵蚀,但无法隐藏她自身的存在。
除非……她能“骗”过这个阵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既然阵法是靠感知“异质”能量和生命波动来触发,那么,如果她能让自己的气息,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贴近”这个阵法本身的能量频率呢?
就像一滴水,融入河流,便不再显眼。
母亲遗录中,有一种极其冷僻、近乎失传的敛息法门,名为“同尘诀”。原理并非强行隐藏,而是通过特殊的呼吸、意念引导和能量微调,让自身气息短暂地模拟周围环境的“气”,达到近乎融入的效果。但此法对控制力要求极高,且模拟邪恶污浊之气,极易反噬自身,稍有不慎,便会真的被邪气侵染心神,沦为行尸走肉。
危险至极。
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接近三才石而不被立刻发现的方法。
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决绝。没有退路了。
她重新盘膝坐好,将莲花玉佩握在掌心,借助其中源源不断的温暖纯净能量,护住心脉和灵台清明。然后,她开始回忆“同尘诀”的口诀和行气路线。
这法门极其晦涩,运转路线与她之前学的静心宁神之法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逆反常规。她尝试引导一丝微弱的、来自莲花玉佩的能量,沿着那奇特的路线运行。
起初滞涩无比,能量在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阵阵酸胀刺痛。她额头渗出冷汗,却不敢有丝毫分心,全神贯注,一点点调整,一点点适应。
窗外的雨声,房间的黑暗,老宅无处不在的甜腻焚香味和阴冷感,都成了她练习的“素材”。她努力去感知,去解析,去尝试“模仿”那暗灰色气息中沉滞、阴冷、带着腐朽甜腻的特质,然后用“同尘诀”引导自身气息,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朝那个方向靠拢。
这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又像在沾染剧毒的墨汁中洗涤自身。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心神摇曳,仿佛要被周围的黑暗和邪恶同化。莲花玉佩不断传来暖流,像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将她一次次从沉沦的边缘拉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她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带着寒意和淡淡甜腥味的气息。
抬起手,在眼前缓缓摊开。在她的观气术自视下,只见自己手掌周围,原本属于她个人的、清透中带着莲花玉佩淡金光晕的气息,此刻边缘变得模糊,染上了一层极淡的、与房间内弥漫的暗灰色邪气近乎一致的色泽。虽然还很粗糙,模拟得并不完美,但确实有了“融入”的迹象。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意识依然清醒,并未被侵蚀。
成功了第一步,虽然只是最粗浅的入门。
但这意味着,这个疯狂的计划,有了一丝微弱的可行性。
她不敢再继续深入练习,生怕过度沉浸其中真的迷失。停下“同尘诀”,重新运转静心宁神之法,涤荡心神,直到手掌周围那层不协调的淡灰色渐渐褪去,恢复清明。
时间在寂静和紧张的准备中缓缓流逝。她竖起耳朵,凝神感知。
楼下,林建国和苏婉儿的气息一直停留在各自的房间,平稳,但并非沉睡,更像是一种深度的入定或调息。福伯的气息在一楼角落,微弱平稳。整座老宅,除了雨声,便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子夜时分,雨彻底停了。乌云散开些许,一弯残月偶尔从云隙中露出惨淡的脸,给湿漉漉的老宅庭院投下片片破碎的、冰冷的光斑。
就是现在。
林晚晚换上最深的黑色衣裤,将头发紧紧束起。莲花玉佩贴身戴好,失效的莲苞玉佩也谨慎放入内袋。她拿出准备好的、用油纸包好的一小包“破秽”粉末和一根坚韧的、一头磨尖的短铁钎(来自白天在杂物间角落的“发现”)。最后,她在自己眉心、胸口、双手掌心,用混合了自身鲜血的朱砂,画下母亲遗录中记载的、效力最强的“清心守神”符——这是她最后的保险,一旦“同尘诀”失效或反噬,这符箓能帮她争取到一丝清醒逃离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推开窗户。雨后清凉湿润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植物被洗刷后的清新,暂时冲淡了室内的甜腻焚香味。但更深处的阴冷,依旧如影随形。
她翻身而出,动作比下午更加轻盈熟练,落地无声,迅速隐入墙角的阴影。
残月无光,老宅沉睡。只有那无声流动的暗灰色邪气,如同这座古老建筑的呼吸,缓慢而冰冷。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化作冰封般的冷静。她再次运转起那生涩而危险的“同尘诀”,小心翼翼地调整自身气息,朝着记忆中梅林的方向,如同真正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