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峰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桃林。
洞府里的尘埃落了一层又一层,掩去了地上阵法的残痕,掩去了石桌上冷透的青梅酒,也掩去了那两滩早已干涸的血迹。
床榻上的温青玉,依旧是那副沉睡的模样。魔族秘法护住了他的肉身,不曾腐坏分毫,只是眉眼间的清冷,添了几分死寂的苍白。
子君者倒下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极细的青芽。
那芽儿不知是何品种,顶着两片嫩绿的叶,在满室尘埃里,固执地探着头。它的根,深深扎在那片混着两人鲜血的泥土里,汲取着稀薄的养分,一日日,悄然生长。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昆仑墟的弟子换了一辈又一辈,再也无人记得,曾经有个叫温青玉的天才弟子,曾有个叫子君者的魔族少主。只有偶尔路过青崖峰的采药人,会看见那座荒废的洞府,会听见风穿过窗棂时,发出的呜咽般的声响。
都说青崖峰闹鬼,是座不祥之地。
无人敢靠近。
只有那株青芽,长得愈发茁壮。它顺着床榻的边缘,一路向上攀爬,细细的藤蔓缠绕着床柱,绿得扎眼。
这日,昆仑墟来了个新弟子。
弟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清澈,背着一柄木剑,误打误撞,闯进了青崖峰。他听着长辈们说青崖峰的传闻,心里却满是好奇,总觉得,那座荒废的洞府里,藏着什么故事。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洞府的门。
尘埃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阳光透过破碎的屋顶,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床榻上的温青玉身上。
他愣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袍,静静躺着,眉眼如画,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前辈?”少年试探着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他缓步走过去,目光落在缠绕着床柱的藤蔓上。藤蔓的顶端,开了一朵小小的花。那花是青碧色的,花瓣上,竟隐隐透着一点玉色的光。
少年伸手,想要触碰那朵花。
指尖快要触碰到花瓣的那一刻,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很轻,像是风拂过竹叶,又像是有人在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
少年猛地缩回手,心跳快得离谱。
他环顾四周,洞府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声响。
是错觉吗?
少年皱了皱眉,又看向床榻上的温青玉。
就在这时,那朵青碧色的花,轻轻颤动了一下。
花瓣上的玉色光芒,愈发清晰。光芒之中,竟隐隐映出两道身影。一道清冷孤傲,负手而立,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一道明媚张扬,笑得眉眼弯弯,正踮着脚,往那人的发间别一朵桃花。
少年看得呆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画面,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光芒渐渐黯淡,两道身影消散无踪。
花瓣轻轻落下,飘在了温青玉的掌心。
少年看见,温青玉的指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他惊得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
那人的指尖,真的动了!
少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转身,朝着洞府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师父!青崖峰的前辈……他动了!”
喊声被风吹散,飘向远方。
洞府里,恢复了寂静。
阳光落在温青玉的脸上,镀上一层极淡的金光。他的指尖,又动了一下,掌心的那朵青碧色的花,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床柱上的藤蔓,依旧绿得鲜活。
它的根,扎在那片混着鲜血的泥土里,汲取着生生世世的执念,长成了跨越生死的,唯一的念想。
或许,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黎明。
沉睡的人,会缓缓睁开眼。
会看见满室的阳光,会看见缠绕的藤蔓,会看见掌心那朵,带着玉色光芒的花。
会想起,青崖峰的雪,檐下的青梅酒,桃树下的月色,和那个,让他焚尽一生情的人。
或许,这世间的情劫,从来都不会真正结束。
余烬之中,总会生出新的,带着执念的青芽。
等着某一日,破土而出,花开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