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

加班结束时，城市已沉入一片由霓虹与路灯交织的暖黄色调中。

最后一份图纸确认保存，办公室只剩下他们这一隅还亮着灯。

许星池保存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看向邻座，纪明臻正对着屏幕微微出神，侧脸映着显示器冷白的光，眼下有淡淡的倦色。

“前辈，”他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饿了吗？”

纪明臻像是被从某种放空状态中轻轻拽回，转头看他，眼神有一瞬的迷茫，随即聚焦。“……有点。”

“要不要一块去便利店？”许星池问得随意，仿佛这只是延续了昨日或前日某个未尽的约定，而不是一次新的邀请。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的完整语调，末尾的音节轻巧落下，留足了让她可以轻易摇头的空间。

纪明臻沉默了几秒。

窗外的夜色，腹中的空虚，以及连日加班后精神上的松懈，像一层柔软的网，将她包裹。

拒绝需要额外的心力，而她现在正缺乏这个。

“……嗯。”她点了点头，关掉电脑。

深夜的街道比白天空旷许多，初秋的晚风带着舒适的凉意。他们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段恰好的、不会彼此触碰的距离。

脚步声在寂静的人行道上发出轻微回响。

许星池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只是在她因远处突然的汽车鸣笛而微微瑟缩时，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更靠外侧的位置。

便利店的自动门滑开，温暖的光线和食物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时间点，店里只有一位值班店员，正靠在收银台后刷着手机。

“还是关东煮？”许星池走到热食柜前，很自然地问道，仿佛熟知她的偏好。

纪明臻看着玻璃柜里咕嘟冒泡的各色食材，点了点头。她选了萝卜、笋尖和一枚鸡蛋。许星池则要了福袋、昆布和魔芋丝，又转身从冷藏柜拿了两瓶乌龙茶。

“今天试试这个吧，没那么甜。”他将一瓶递给她。

他们在靠窗的高脚椅上坐下。窗外是流淌的车河和寂静的街景，窗内是他们两人，和两碗蒸腾着热气的简陋食物。

这种分割感，营造出一种奇特的、与世隔绝的安宁。

纪明臻小口喝着汤，温暖从食道一路蔓延到胃里，驱散了夜晚的寒气。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这熟悉的、几乎程式化的场景里，慢慢松弛下来。

“今天那个结构节点，”许星池用筷子夹起一块萝卜，声音里带着工作残留的思考痕迹，“最后采用悬挑而不是立柱支撑，那个受力模拟的结果，比我预想中还要理想。”

话题很安全，是工作的延伸。但语气是松弛的，讨论性的，而非请教或汇报。

纪明臻咽下口中的食物，思考了一下。“嗯，因为考虑了材料本身的形变余量。传统的计算模型有时会过于保守。”

“是，你指出的那个参数调整很关键。”许星池点头，眼里有真切的欣赏，“我之前陷入思维定式了。”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专业话题，话语间隙是令人舒适的沉默，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和远处收银机偶尔的滴滴声。

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混合着食物带来的简单满足，在空气中悄然发酵。

许星池喝了一口乌龙茶，目光落在窗外一个匆匆走过的夜归人身上。

“有时候觉得，”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诉说，“像这样加完班，能吃上点热的东西，好像一天的疲惫就有了去处。” 他的话里没有刻意渲染的情绪，只是一种平实的陈述，却意外地戳中了某种共通的感受。

纪明臻握着温热的茶瓶，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的标签。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头，目光也投向窗外迷离的夜色。

沉默在延续，却不再空洞。

许星池吃完了自己那份，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

他注意到，纪明臻吃东西的速度比平时在休息区午餐时要慢，姿态也更放松。

她的目光偶尔会失去焦点，落在窗外某盏孤独的路灯上，像是在单纯地享受这段无需扮演任何角色的空白时间。

直到她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好了。”

“走吧。”许星池起身，将她面前的空碗和自己的一起拿去丢掉，动作流畅自然。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短。快到公司楼下时，纪明臻忽然停下脚步。

“今天……”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谢谢。”

许星池看向她。路灯的光在她睫毛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她具体在谢什么，是谢谢他提议吃东西，谢谢他陪着，还是谢谢这段短暂抽离的时光。

“该我谢谢前辈才对，”他微笑，语气轻松，“不然我一个人吃，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这话半真半假，却巧妙地绕过了可能让她感到负担的郑重。

纪明臻没再说什么，只是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转身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许星池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融入夜色与灯影交织的背影。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乌龙茶瓶的微凉，以及刚才便利店玻璃窗上反射出的、两人并排而坐的、短暂而平和的倒影。

猎犬依然在靠近它的目标，步伐依旧精准。只是在某个瞬间，它似乎忘了计算距离，只是单纯地，嗅到了夜色里一点温暖的、食物与陪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