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午时间办公室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许星池端着咖啡回到座位时，看见纪明臻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着。

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他观察几天后已经发现了。

“前辈，要喝咖啡吗？”他轻声问道，将手中的另一杯咖啡放到她桌角，“楼下新开的店，听说拿铁不错。”

纪明臻显然被吓了一跳，身体明显一颤，随即强作镇定地转过头：“不、不用了，谢谢。”

“已经买了，”许星池眨眨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镜片后显得无辜又真诚，“我多买了一杯，前辈不喝的话也只能浪费了。”

他说这话时微微歪头，栗棕色的卷发垂下一缕，嘴唇右下角的小痣随着嘴角上扬的弧度轻抬——这个表情他练习过很多次，知道看起来足够无害而讨喜。

勾人……

纪明臻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了咖啡：“谢谢……下次不用了。”

“好的。”许星池乖巧应声，转身时却勾起一个得逞的微笑。

他回到座位，假装整理文件，实则用余光观察着纪明臻。她小口啜饮咖啡的样子像只谨慎的松鼠，眼睛不时瞟向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放松一点肩膀。

太有趣了。

许星池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社会性不适者。

其他同事只觉得纪明臻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他看得更清楚——她在人群中时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被人突然搭话时会短暂地瞳孔收缩，甚至在茶水间遇到超过两个人时，她会选择绕远路去另一层的洗手间。

这种发现让他莫名兴奋。

“星池，能帮我看下这个配色方案吗？”对面工位的林姐探过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星池立刻换上招牌式温暖笑容：“当然可以，林姐。”

他起身走过去，耐心地分析配色问题，声音温和，逻辑清晰。周围几个同事也不自觉地围过来听，不时点头赞同。他能感觉到，自己又一次成为了这个小圈子的焦点。

这很容易。从小他就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表和语调让人产生好感，如何通过适度的谦虚和恰到好处的赞美建立良好关系。职场不过是另一个舞台，而他是天生的演员。

但在表演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飘向隔壁那个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身影。

纪明臻正盯着屏幕，但许星池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太久——她在偷听。不是出于八卦，而是一种本能的警觉，像森林里感知到周围有其他生物的动物。

“所以我觉得这里用低饱和度的蓝色会更合适，”他总结道，结束了自己的小讲座，“不过林姐原来的想法也很好，我只是提供另一个角度。”

“太感谢了星池！”林姐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还是年轻人眼光好。”

人群散去后，许星池回到座位，状似无意地低声说：“前辈的设计稿我昨天路过时瞥到一眼，那个建筑结构的处理真的很精妙。”

纪明臻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警惕。

“我、我只是……”她似乎想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展示。

“我知道前辈是不小心把页面放大了，”许星池善解人意地接话，笑容里满是诚恳，“但真的很好看，我学到了很多。”

这招很有效。

纪明臻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点，甚至还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前辈才对，”许星池趁热打铁，声音放得更轻，“其实我一直很崇拜前辈的作品风格，简洁但有力量。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能偶尔请教前辈一些问题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一点恰到好处的忐忑，像生怕被拒绝的小动物。

纪明臻沉默了。许星池能看见她脑内正在激烈斗争——社交恐惧的本能想要拒绝，但专业上的被认可又让她难以完全推开这伸来的橄榄枝。

“嗯……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足够了。许星池微笑，知道第一道防线已经出现了裂缝。

“谢谢前辈！”他的笑容灿烂了几分，随即转回自己的屏幕，不再打扰她。

接下来的几天，许星池践行着“偶尔”请教的原则。每天只问一两个问题，都在纪明臻专业领域内且确实有思考价值，时间控制在三分钟内，绝不过度侵占她的个人空间。

他注意到纪明臻逐渐放松了警惕。

虽然回答仍然简短，但会耐心解释专业术语，甚至偶尔会主动指出他方案中的潜在问题。

周五下午，部门要开项目进度会。

这是许星池入职后第一次参加正式会议，也是观察纪明臻在群体压力下反应的绝佳机会。

会议室里，纪明臻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尽量远离人群中心。会议开始后，她一直低着头，手指不停转动着一支笔，只有在被直接点名时才简短应答。

项目组长正在点评上一阶段的工作，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明臻，你和星池负责的那个社区中心概念图进展如何？下周客户要来初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角落。

纪明臻的身体明显僵住了，转笔的动作戛然而止。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许星池几乎能听到她脑海中社交警报拉响的声音。

“组长，”他自然地接过话头，声音平稳清晰，“我和纪前辈已经完成了初步概念，目前正在细化三个不同方向。纪前辈在功能分区上提出了一个非常创新的想法，把社区中心的传统空间重新解构组合，我等会儿可以详细汇报一下。”

他的话语流畅而自信，恰到好处地解了围，又将功劳归给纪明臻。

组长满意地点头：“好，那这部分就由星池来准备汇报。明臻，你多带带新人。”

纪明臻勉强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支笔。

会议结束后，人群陆续散去。许星池整理着笔记，余光瞥见纪明臻还坐在原位，似乎在等待所有人都离开。

当最后一个人走出会议室，她才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前辈，”许星池轻声叫住她，递过一瓶水，“刚才紧张了吧？喝点水。”

纪明臻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谢谢……刚才也谢谢你。”

“我只是说了事实啊，”许星池笑得真诚，“前辈的那个空间解构想法真的很好，我还在消化学习呢。”

两人一起走回工位区，午后的阳光将走廊切割成明暗相间的长条。许星池故意放慢脚步，保持着一个既不会让纪明臻感到压迫，又足够亲密的距离。

“其实我也很怕当众发言，”他忽然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脆弱，“刚才心脏跳得好快，手心都是汗。”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坦白。研究表明，适度的自我暴露能快速拉近距离，尤其是暴露弱点时。

果然，纪明臻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共鸣。

“你看上去很镇定。”她说，语气比平时温和一些。

“装的，”许星池苦笑，推了推眼镜，“我告诉自己‘不能给前辈丢脸’，就这么硬撑下来了。”

这个说法很巧妙，既巩固了他“尊重前辈”的人设，又暗示了他们之间已经存在某种联结。

纪明臻没再说什么，但许星池注意到她的步伐放松了一些。

周末加班时，办公室只有寥寥几人。许星池特意选了和纪明臻同一天，还“巧合”地买了两人份的午餐。

“前辈，一起吃饭吗？”他问得轻松自然，“我买多了。”

这一次，纪明臻没有拒绝。

他们坐在休息区的角落，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许星池小心地引导着话题，从设计趋势聊到喜欢的建筑师，再偶尔穿插一些无关痛痒的个人趣事——都是经过筛选的，不会太私密但足够展现“真实自我”的内容。

他说话时总是看着纪明臻的眼睛，但每隔几秒就会自然地移开视线，避免让她感到压力。这种微妙的平衡他掌握得很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前辈平时周末都喜欢做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

纪明臻迟疑了一下：“……看书，看电影，偶尔画画。”

“画画？是什么类型的？”许星池眼睛亮起来，那是真实的兴趣——他对她的了解越多，就越能精准地调整自己的策略。

“水彩，风景居多。”她的回答简短，但已经比之前开放了许多。

“我也喜欢画画，不过是数字绘画，”许星池掏出手机，翻出几张自己的作品，“你看，这些都是我大学时画的。”

他展示的几张画水平不错，但绝非专业级别——足够展现才华，又不会造成压迫感。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张画的是一座玻璃房子，里面有个模糊的人影，风格竟和纪明臻的设计有几分神似。

“这张……”纪明臻果然注意到了。

“哦，这张是我大四时画的，灵感来自于一个我很喜欢的建筑师的作品，”许星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看还挺幼稚的。”

他没有说那个建筑师是谁，但纪明臻显然联想到了什么，看他的眼神又柔和了一分。

时机成熟了。

“对了前辈，”许星池收起手机，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一些，“关于社区中心项目的汇报，我做了个初版PPT，能请你帮我看看吗？我怕自己理解错了你的设计理念。”

这个请求很合理，既是工作相关，又表现出他对她专业能力的尊重。

纪明臻果然答应了。

他们一起回到工位，许星池打开电脑，身体微微倾向她这边，但小心地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是阳光和薄荷的味道。

“这里，关于空间流动性的解释……”他指着屏幕，声音放轻，“我这样表达准确吗？”

纪明臻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在显示器的冷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思考时习惯微微皱眉，睫毛垂下，在下眼睑投出浅浅的阴影。

许星池忽然走神了一瞬。

他原本只是在玩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享受慢慢瓦解一个人防御的过程。但现在，看着她如此认真地对待他的问题，如此毫无保留地分享专业知识，他竟然感到一丝……愧疚？

不，他迅速压下这个念头。这只是策略的一部分，情感共鸣能让人更不设防。

“这里可以更强调一下垂直空间的关系，”纪明臻没注意到他的走神，指着屏幕某处，“你的表达没问题，但如果能加一张分析图会更清晰。”

“明白了，”许星池回过神，笑容无懈可击，“谢谢前辈，你真的帮了大忙。”

他说话时微微转头，让那束恰好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掠过他的脸庞。他知道这个角度的自己在光线下最好看，琥珀色的眼睛会显得格外清澈温暖。

纪明臻果然怔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视线，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淡红。

成功了。许星池在心里微笑，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专业的姿态：“那我按前辈的建议修改，明天上班前发给你确认？”

“好。”纪明臻点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手指又不自觉地开始轻敲桌面。

那个下午，许星池修改PPT时格外认真。他确实从纪明臻的建议中学到了东西，这种认知让他心情复杂。原本只是借请教之名拉近距离，却意外获得了实质性的成长。

这不在他的计划内，但似乎……不坏。

下班时，外面下起了雨。许星池站在公司门口，看着雨中匆忙的行人，忽然想起纪明臻早上没带伞。

五分钟后，他果然看见她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望着雨幕，表情有些无奈。

“前辈，”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我有多余的伞，一起走到地铁站？”

纪明臻犹豫了。

这已经超出工作关系的范畴，接近……私人交往。

许星池不等她拒绝，已经撑开伞：“走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伞够大，不会淋到的。”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同事情谊。最终，纪明臻还是点了点头，小心地走进伞下。

雨中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蓝中。他们并肩走着，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和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

许星池刻意将伞倾向纪明臻那边，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湿。这个小动作他做得很自然，确保她能注意到但不会觉得刻意。

“你的肩膀湿了。”纪明臻果然发现了。

“没关系，我外套防水。”许星池笑笑，转移话题，“前辈喜欢下雨天吗？”

“……还好。”典型的纪明臻式回答，但停顿的那一秒表示她在思考。

“我喜欢”许星池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柔和，“尤其是这种绵绵细雨，让整个世界都慢下来了。”

他说这话时是认真的。

抛开所有算计和策略，这一刻的雨、潮湿的空气、伞下微妙的空间，以及身边这个沉默而真实的人——这一切突然让他感到一种罕见的平静。

地铁站入口近在眼前。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取代了雨声的宁静。

“谢谢你的伞，”纪明臻说，在进入站口前停下脚步，“周一见。”

“周一见，前辈。”许星池微笑，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

雨还在下，他收起伞，站在地铁站外点了支烟——一个他从未在公司展现过的习惯。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上升，模糊了他的表情。

游戏按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纪明臻的防御正在一点点瓦解，从工作伙伴到偶尔的饭友，再到共享一把伞的距离。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但为什么，刚才伞下那一刻，他会希望这段路更长一些？

许星池摇摇头，掐灭香烟。这只是策略成功带来的满足感，仅此而已。他对自己说，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幕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下周，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创造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秘密”，一种特殊的联结。也许是一次无伤大雅的小小违规，或者一个不为人知的共同爱好。

他已经有了几个想法。

雨渐渐小了，许星池重新撑开伞，走进通往地铁的夜色中。他的步伐轻快而坚定，像一只锁定目标的猎犬，温柔、耐心，且绝不失手。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纪明臻坐在回家的地铁上，看着车窗反射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伞下微妙温度的触感。

她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个念头，专注于手机上的设计资料。

但那一整个周末，她偶尔会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温暖，在会议室里坚定，在雨中……温柔。

她不知道的是，这三种表情，每一种都是许星池精心练习过的面具。

而游戏，才刚刚开始……

5千字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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