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朱雀大街，鸿胪寺前。
夜，黑得像浓墨。
原本繁华的朱雀大街，此刻已是血流成河。
无数只面目狰狞的鬼兵从地底钻出，它们没有痛觉，不知疲倦，如潮水般涌向残存的金吾卫和苏轻瑶带来的游侠儿们。
“杀！杀！杀！”
鬼兵的嘶吼声震耳欲聋，混合着刀剑入肉的闷响和临死前的惨叫，谱写着一曲人间炼狱的悲歌。
沈惊鸿站在鸿胪寺的台阶上，手里紧紧牵着那个名叫“阿安”的活灵童。他的身前，是那名悬浮在空中、黑袍猎猎的神秘人。
“沈惊鸿，真是让我惊喜。”黑袍人的声音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听起来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竟然能杀了我的银甲尸将，看来你体内的魔性已经觉醒得差不多了。”
沈惊鸿冷冷地看着对方，左手悄悄按在阿安的肩膀上，将一道护体真气打入他体内，低声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阿安乖巧地点了点头，紧紧抓着沈惊鸿的衣角。
“你是谁？”沈惊鸿问，声音沙哑，“为什么要抓这个孩子？”
“抓他？不，我是来‘请’他的。”黑袍人轻笑一声，手中的骷髅法杖轻轻一点地面，“他是开启‘血月坛’的最后一把钥匙。有了他，再加上你这个完美的‘容器’，魔神大人就能降临了。”
“你说什么？”沈惊鸿瞳孔猛地一缩，“我是容器，那他是什么？”
“他是‘引子’。”黑袍人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向阿安，“只有用纯净的灵童之血，才能彻底唤醒你体内沉睡的魔神血脉。沈惊鸿，你以为你在救人？你是在救你自己！只要献祭了他，你就能获得永生，成为这长安新的主宰！”
“放你娘的屁！”
一声怒吼从旁边传来。
苏轻瑶浑身浴血，提着一把断裂的长剑，从尸堆中冲了出来。她的左臂被鬼兵咬掉了一块肉，鲜血淋漓，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如刀锋般锐利。
“苏大家，别来无恙啊。”黑袍人看着苏轻瑶，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当年若不是你爹识时务，苏家早就满门抄斩了。怎么，现在想为了这个半人半鬼的怪物，把命也搭进去？”
“闭嘴！”苏轻瑶一剑刺向黑袍人。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一道黑色的屏障突然在黑袍人面前升起。
砰！
苏轻瑶被反弹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轻瑶！”沈惊鸿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几只突然窜出的鬼兵缠住了去路。
“沈惊鸿，别分心。”段云生从另一侧杀了出来，断剑飞舞，逼退了围攻沈惊鸿的鬼兵，“这里交给我，你去对付那个黑袍人！”
段云生虽然只有一条手臂，但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一股决绝的死志，竟然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段大哥……”沈惊鸿眼眶微红。
“快去！别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段云生大吼一声，转身冲向更多的鬼兵，用身体为沈惊鸿筑起了一道人墙。
沈惊鸿咬紧牙关，将阿安护在身后，转身面对黑袍人。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做个‘人’了。”黑袍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亲手把你推向深渊吧。”
黑袍人法杖一挥。
轰！
地面剧烈震动，鸿胪寺前的广场中央，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只巨大的、长满鳞片的爪子从黑洞中伸出，紧接着，一个高达三丈的巨型怪物爬了出来。它长着三首六臂，浑身燃烧着黑色的火焰，每走一步，地面就被烧出一个焦黑的大坑。
“这是……三首地狱犬？”元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趴在沈惊鸿的肩头，声音颤抖，“这可是魔神的坐骑！沈木头，这次咱们真的要玩完了！”
沈惊鸿看着那只庞然大物，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凭借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这种级别的怪物。
除非……
他看向了自己的左手。那里的黑色咒纹正在疯狂跳动，仿佛在渴望着什么。
“阿安，闭上眼睛。”沈惊鸿再次叮嘱了一遍。
“哥哥，你要变成怪兽了吗？”阿安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沈惊鸿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阿安清澈的眼睛。
“是啊。”沈惊鸿苦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阿安的头，“但我会努力不让它吃掉你。”
说完，沈惊鸿猛地转过身，看向那只三首地狱犬，眼中的犹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决绝。
“来吧！既然你们想要魔，那我就给你们魔！”
沈惊鸿仰天长啸，声音凄厉而悲壮。
他不再压制体内的力量，而是疯狂地引导着那股黑色的洪流冲击自己的经脉。
咔嚓！咔嚓！
骨骼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没有保留，完全放开了所有的枷锁。
他的身体暴涨到了两米多高，皮肤彻底变成了漆黑色，上面布满了金色的魔纹。背后的骨翼展开，足有一丈多长，在空中扇动，卷起阵阵狂风。
他的双眼变成了金色的竖瞳，手中的“镇狱”横刀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变化，发出了低沉的龙吟，刀身通红，仿佛要滴血一般。
“这……这就是魔神的力量吗？”黑袍人看着沈惊鸿的变化，眼中竟然闪过一丝贪婪和兴奋。
“吼——！”
沈惊鸿怒吼一声，双腿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一颗黑色的炮弹，直冲三首地狱犬而去。
三首地狱犬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三道黑色的火焰，迎向沈惊鸿。
“给我破！”
沈惊鸿挥刀斩下。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纯粹的力量碰撞。
轰！
黑色的火焰被刀气一分为二，沈惊鸿的身形穿过火海，一刀劈在了地狱犬中间那个头颅的鼻梁上。
锵！
火星四溅。地狱犬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爪子猛地拍向沈惊鸿。
沈惊鸿在空中一个翻身，避开了这一击，同时一脚踹在地狱犬的爪子上，借力飞向它的后背。
“镇狱刀法——斩神！”
这一次的“斩神”，不再是金色的刀气，而是纯粹的毁灭性能量。
一道漆黑的刀光从天而降，直接将三首地狱犬的一条手臂齐肩斩断。
“嗷呜——！”
地狱犬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压碎了无数的鬼兵和建筑。
沈惊鸿落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上的金色魔纹闪烁不定。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飞速流失，脑海中只剩下杀戮的欲望。
“杀……杀……”他低声呢喃着，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黑袍人。
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沈惊鸿，你别过来！只要你现在停下，我可以……”
“死！”
沈惊鸿根本不听他说话，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黑袍人面前。
黑袍人大惊失色，慌忙举起骷髅法杖想要抵挡。
咔嚓！
法杖被沈惊鸿单手捏碎。
沈惊鸿一把掐住黑袍人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黑袍人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如同铁钳般的手掌。
“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沈惊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恐怖的威压。
黑袍人脸色涨红，呼吸困难，眼中却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真相？真相就是……你就是魔神！你是注定要毁灭长安的怪物！哈哈哈哈……”
“我杀了你！”
沈惊鸿眼中杀意暴涨，手掌猛地收紧。
“不！沈惊鸿！住手！”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杀戮的迷雾，传入沈惊鸿的脑海。
是苏轻瑶。
沈惊鸿的动作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苏轻瑶正艰难地向他爬来，她的手中拿着那串红色的“镇魂珠”手链。
“那是假的！他在骗你！”苏轻瑶哭喊道，“你看清楚！那是李林甫！他是李林甫啊！”
沈惊鸿的瞳孔猛地收缩。
李林甫？那个当朝宰相？
他仔细看向手中的黑袍人。虽然黑袍人的脸被阴影遮住，但露出的下巴和那双阴毒的眼睛，确实有几分像传闻中的李林甫。
“怎么……可能……”沈惊鸿的声音颤抖。
“没错！我就是李林甫！”黑袍人突然大笑起来，声音不再伪装，恢复了那个老奸巨猾的嗓音，“沈惊鸿，你以为你在斩妖除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比我更像个怪物！太子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也会吓疯吧！”
“太子……”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惊鸿心中的某扇门。
他想起了太子殿下的笑容，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惊鸿，无论世道如何黑暗，心中的光不能灭。”
“我……不是怪物……”
沈惊鸿痛苦地抱住头，手中的力道开始松动。
“抓住他！别让他醒过来！”李林甫趁机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符箓，贴在了沈惊鸿的胸口。
“啊！”
符箓燃烧，沈惊鸿感觉胸口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体内的魔气瞬间失控，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识海。
“吼——！”
沈惊鸿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松开李林甫，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指甲划破皮肤，鲜血淋漓。
“不好！他要彻底魔化了！”段云生惊呼道。
一旦彻底魔化，沈惊鸿就再也变不回人了，他会成为只会杀戮的野兽，甚至可能直接开启血月大阵。
“沈惊鸿！看着我！”
苏轻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串镇魂珠扔到了沈惊鸿的面前。
红光闪烁。
沈惊鸿在混乱中，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阿安。
那个小小的孩子，正站在不远处，没有逃跑，也没有害怕。他伸出一双小手，似乎想要拥抱这个正在痛苦挣扎的巨人。
“哥哥……别怕……我知道你很痛……”阿安的声音纯净而空灵，“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讲一个关于星星的故事……”
这声音仿佛一股清泉，注入了沈惊鸿狂暴的脑海。
星星……
小时候，母亲也给他讲过星星的故事。
那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
“我……不想……伤害……”
沈惊鸿的意识在挣扎。他体内的魔性在咆哮，想要吞噬一切；而他的人性在哭泣，想要守护那份温暖。
李林甫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绝不能让他醒过来！地狱犬，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重伤的三首地狱犬挣扎着站起来，张开大嘴，准备吐出最后的毁灭之火。
“不——！”
沈惊鸿猛地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睛不再是金色的竖瞳，而是一半金色，一半黑色。
他竟然在这种状态下，强行找回了一丝理智！
“既然……控制不了你……”沈惊鸿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变成黑色利爪的双手，嘴角勾起一抹凄美的笑容，“那我就……毁了你！”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转身，冲向了那只三首地狱犬，同时将体内所有的魔气，疯狂地压缩到了手中的“镇狱”刀里。
“沈惊鸿！你疯了吗？那会炸膛的！”元宝惊恐地大叫。
“为了……长安……”
沈惊鸿的声音轻得像风。
他高高跃起，将手中的刀，狠狠地刺入了三首地狱犬的天灵盖！
“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以沈惊鸿和地狱犬为中心，爆发出了一团耀眼的白光。
那光芒如此纯净，如此温暖，瞬间吞噬了所有的鬼兵，吞噬了黑色的火焰，也吞噬了漫天的乌云。
在这光芒中，李林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被气化。
所有的黑暗，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
不知过了多久。
朱雀大街上一片死寂。
硝烟散去，露出了满目疮痍的街道。
鬼兵消失了，地狱犬消失了，连李林甫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狼藉。
苏轻瑶从废墟中爬出来，顾不上满身的伤痕，疯了一样地冲向爆炸中心。
“沈惊鸿！沈惊鸿！”
她在那一堆碎石瓦砾中翻找着。
段云生、元宝、还有阿安也围了过来，眼中充满了绝望。
那样的爆炸威力，就算是魔神恐怕也化为灰烬了吧。
“在这里……”
阿安突然指向一处断裂的石柱旁。
苏轻瑶冲过去，拨开碎石。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身上的黑色魔纹已经消失了，骨翼也不见了。他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青色差服、戴着破损面具的青年。
只是，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那里原本是心脏的位置，现在只剩下焦黑的伤口。
他的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那把已经断成两截的“镇狱”刀。
“沈惊鸿……”苏轻瑶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又不敢。
“咳咳……”
突然，那个“尸体”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黑烟。
苏轻瑶惊喜交加：“你没死！你没死！”
沈惊鸿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
“轻瑶……”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是不是……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苏轻瑶泣不成声，紧紧握住他的手，“李林甫死了，鬼兵也没了，长安保住了。”
沈惊鸿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那就好……我就知道……我不是怪物……”
他转过头，看向阿安，虚弱地伸出手：“小……小家伙……哥哥……没吓到你吧……”
阿安摇了摇头，眼泪汪汪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哥哥是英雄……是星星……”
沈惊鸿笑了笑，想要说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这是……”段云生大惊，“魔气散尽，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
沈惊鸿看了看自己正在消失的手掌，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释然。
“这样……也好……”他看着苏轻瑶，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轻瑶，照顾好自己……还有，别再……做情报贩子了……找个好人……嫁了吧……”
“我不嫁！我谁也不嫁！”苏轻瑶哭喊道，死死抓着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你别走！我去找药！我一定能救你！”
“来不及了……”沈惊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一刀……透支了我的魂魄……我要去见……殿下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越来越微弱。
“如果……有来生……”沈惊鸿的声音轻得像风，“我想做一颗星星……不用斩妖除魔……只要……照亮你就好……”
说完，他的手猛地垂落。
身体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在风中飘散。
只留下苏轻瑶跪在地上，手中抓着一把冰冷的空气，哭得撕心裂肺。
长安城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洒在了朱雀大街上。
温暖，而刺眼。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只是，那个总是戴着银质面具、沉默寡言的不良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西市的柳树下了。
——（全文完202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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