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江南,雨丝如帘,缠缠绵绵织了整月,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也把巷尾那间“清辞绣坊”裹进一片朦胧水汽里。
绣坊木门半掩,檐下悬着块乌木牌匾,字迹温润清雅,恰如坊主苏清辞的性子。院内几株兰草沾着雨珠,翠色欲滴,风一吹,淡淡的幽香便顺着半开的门飘出去,混着雨气,成了这江南雨巷里最清宁的滋味。
坊内静极,唯有银针穿梭绸缎的细微声响,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织成一曲舒缓小调。苏清辞坐在临窗的梨花木绣架前,一身月白青衿,墨发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被窗外飘进的雨雾打湿,贴在清透如玉的颊边,衬得眉眼愈发温润柔和,自带几分易碎的清冽感。
他指尖捏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穿引着一缕银线,在一块暗紫色云锦上来回穿梭。那云锦质地非凡,泛着暗哑的光泽,上面已绣出大半繁复诡谲的纹路,似流云卷舒,又藏着隐约的龙凤轮廓,线条缠绕交错,带着股古老神秘的气息,正是早已失传百年的“山河秘纹”。
这绣谱是半月前,他整理故去师父的遗物时,从一个紫檀木匣里找到的。谱页泛黄,字迹模糊,只余下残缺的纹样与几句晦涩注解,传闻绣成此纹者,能解锁前朝皇室遗留的宝藏密钥,可苏清辞自幼避世,无心探寻什么秘宝,只沉醉于纹样的精妙,便捡来闲时绣玩。
可越绣到深处,越觉这纹路诡异。银针落下时,指尖常会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感,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顺着银线缠上来,渗入肌理。苏清辞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指尖刚触到腕间皮肤,便觉一阵温热的灼意蔓延开来,比往日更甚。
他低头看去,瞳孔微微一缩——只见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细纹,细如发丝,纹路走势竟与云锦上的山河秘纹隐隐呼应,像是从绣品里拓印出来一般,泛着微弱的光泽,顺着腕骨蜿蜒,转瞬又似被皮肤吸收,渐渐隐去,只余下一点淡淡的印记,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纹路……”苏清辞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与忧虑。师父生前从未提过山河秘纹的隐秘,只说此纹凶险,不可轻易触碰,如今这隐纹显现在自己腕间,难道是绣纹引动了什么?
他收回思绪,重新捏起银针,想继续绣完余下的纹样,可指尖刚碰到云锦,腕间的灼痛感便再次传来,比刚才更烈,银针险些从手中滑落。苏清辞咬了咬唇,强忍着不适,试着将银线穿过最后一道纹路,就在针尖落地的瞬间,云锦突然泛起一阵微弱的金光,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顺着银线流转,最终汇聚成一道光点,直直冲向他的腕间!
苏清辞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为时已晚。光点落在腕间隐纹上,瞬间融入皮肤,灼痛感骤然加剧,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血管里燃烧,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只能死死攥着绣架边缘,指尖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灼痛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奇异的暖意,顺着经脉流淌,温润舒适。苏清辞缓缓缓过神,抬手看向腕间,那道淡金色的隐纹再次浮现,比刚才清晰了几分,纹路完整,与云锦上的山河秘纹彻底重合,泛着柔和的金光,片刻后才缓缓隐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温热感。
他轻轻舒了口气,指尖依旧有些发麻,却莫名觉得,自己与这山河秘纹之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羁绊。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似寻常邻里的闲散步伐,反倒带着几分沉稳的压迫感,打破了绣坊的宁静。
苏清辞心头一凝,起身走到窗边,撩起半幅竹帘,向外望去。雨幕中,几道黑衣身影正沿着青石板路走来,步伐整齐,身形挺拔,腰间隐隐可见佩刀的轮廓,神色肃穆,不似善类。他们径直朝着绣坊走来,脚步踩在湿润的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泥水,打破了这雨巷的清雅。
苏清辞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头警铃大作。他隐居江南多年,从不与人结怨,更未招惹过权贵江湖,这些人是谁?为何会找到这里?难道是冲着这山河秘纹来的?
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将绣着秘纹的云锦卷起,塞进绣架下的暗格中,又将那本残卷绣谱藏进袖中,刚整理好,门外便传来一阵沉重的敲门声,力道颇重,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开门!”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冷硬刺耳,“官府查案,速速开门配合!”
苏清辞心头一沉,官府查案?他从未听闻附近有案子,这些人的语气也不似寻常衙役,倒像是刻意伪装。他握紧了袖中的绣谱,深吸一口气,敛了心神,缓缓走到门边,轻声问道:“不知诸位官爷查什么案?草民只是个绣师,从未与人结怨,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少废话!开门再说!”门外的人不耐烦地呵斥道,敲门声愈发急促,甚至带着几分砸门的力道。
苏清辞知道,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他缓缓拉开木门,门外的雨丝瞬间飘了进来,打湿了他的衣摆,也让他看清了门外的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刀,身后跟着五六名同样打扮的人,隐隐将绣坊围住,气场冷冽,绝非官府中人。
为首的黑衣人上下打量了苏清辞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腕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语气冷硬:“你就是苏清辞?”
“正是草民。”苏清辞垂眸,掩去眼底的警惕,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几分疏离。
“我们家主子有请,苏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黑衣人语气不容置疑,伸手便要去抓苏清辞的手腕。
苏清辞下意识地往后躲闪,避开了他的触碰,抬眸看向对方,眼底带着几分坚定:“草民不知诸位主子是谁,也无闲心随你们走,还请诸位离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生气,抬手便要强行抓他,就在这时,腕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那道隐纹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再次泛起微弱的金光,苏清辞只觉一股力量涌来,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竟生生将那黑衣人的手推开了数步!
黑衣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绣师竟有这般力气,身后的人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愈发凶狠。苏清辞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向腕间,隐纹的金光已悄然褪去,只余下淡淡的温热感。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这些人,今日怕是难以善了。就在黑衣人再次动手的瞬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更沉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冷冽如冰的嗓音,穿透雨幕,强势传来:“谁敢动他?”
苏清辞浑身一僵,抬头望去,只见雨幕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一身玄色锦袍,衣摆绣着暗纹云卷,腰间束着玉带,佩着一枚墨玉玉佩,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仿佛自带寒霜,连周遭的雨丝都似被冻住了几分。
他眉眼深邃锐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目光扫过那些黑衣人时,带着刺骨的冷意,仅仅是一个眼神,便让那些黑衣人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不敢再上前一步。
苏清辞看着来人,眼底满是疑惑——这人是谁?为何会突然出手帮他?
来人径直走到苏清辞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腕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转头看向那些黑衣人,语气冷冽如刀:“滚。”
一个字,带着绝对的威严与压迫感,黑衣人脸色煞白,不敢有丝毫停留,连忙转身,狼狈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绣坊前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苏清辞看着身边的人,心头满是疑惑,刚想开口道谢,却被对方突然扣住了手腕。
温热的掌心覆在腕间,恰好按住那道隐纹,苏清辞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按住,力道不算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让他无法挣脱。
来人低头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势在必得,嗓音低沉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清辞,山河秘纹,你绣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