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屿白囚禁我的第七年,系统终于响起提示音:“宿主,攻略失败。”
可当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再醒来时,他红着眼跪在床边:
“我用全部家产换了重启系统……求你,再试一次。”
我笑着看他:“傅先生,这次换我锁着你了。”
他不知道,新系统的任务,是让他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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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冷,冻得每一寸骨头都在打颤。不,也许不是冷,是这具身体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连维持基本的体温都做不到了。
我躺在这张华丽而冰冷的大床上,望着头顶繁复到令人眩晕的水晶吊灯。七年来,每一天,每一夜,视野里都是它。最初还会数上面垂落的水晶有多少颗,后来连数的力气和心思都没了。
傅屿白喜欢水晶,喜欢一切冰冷、坚硬、折射着无机质光芒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精确测量过的,带着他特有的、掌控一切的气势。
他来了。
我连转一下眼珠的力气都吝啬给予,依旧盯着那盏灯。直到床边一沉,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常用的雪松调香水味,笼罩下来。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柔。但指尖的温度,比我的皮肤还要低。
“还是没退烧。”傅屿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医生换了新药,待会儿吃了。”
我没应声。吃什么药都一样。这具身体早就被经年累月的囚禁、心灰意冷的消磨,还有……系统对失败宿主的反噬,掏空了。药石罔效。
他似乎也习惯了我的沉默。七年,足够把任何激烈的反抗、绝望的哭泣、乃至麻木的顺从,都磨成一片死寂的灰烬。他替我掖了掖被角,那动作看起来竟有些温情脉脉的错觉。
“今天想吃什么?厨房炖了燕窝,还是你想喝点清淡的粥?”
多可笑。锁住我的翅膀,折断我的筋骨,把我变成这幅只能躺在这张床上苟延残喘的模样,却还执着于每日三餐的精致,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他。
傅屿白依旧英俊得惊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七年时光只为他增添了成熟凛冽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过来时,依然有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只是此刻,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来看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再只是夜晚带着情欲的占有,白天也会过来,有时只是坐着,看着我,一言不发。
他在怕什么?
怕我死吗?
这个念头闪过,心里却泛不起半点涟漪。怕也好,不怕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视线掠过他,投向窗外。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着,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但我知道,外面是春天。空气里会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许还有早开的花香。可我闻不到,也看不见。我的世界,只有这个房间,这张床,这盏灯,和眼前这个人。
“系统……”我在心里默念,声音干涩得像沙砾摩擦,“进度……”
没有回应。
脑海里那片沉寂了七年的虚无,依旧是一片死寂。那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给了我一个“攻略傅屿白,让他爱上你”的荒谬任务,又在我失败后悄然隐去的系统,就像从未存在过。
或许它真的不存在了。或许它早已判定我失败,抹杀了我这个无用的宿主,只是我自己这缕残魂还在可笑地坚持。
傅屿白的手从我的额头滑到脸颊,指腹有些粗糙,摩挲着皮肤。他的目光锁着我,那双总是盛满寒冰和掌控欲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沈晏,别这么看着我。”
哪样看着他?大概是一片空洞的死水吧。
他俯下身,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不是心动,是纯粹生理性的厌恶和寒冷。“七年了,”他喃喃,更像是对自己说,“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我想离开。想自由。想回到我来的地方。哪怕那里一无所有。
可我说不出口。早些年说尽了,哭求过,怒骂过,最后换来更严密的看守,更漫长的禁闭,和他在床上更凶狠的惩罚。后来,我就不说了。
他像是被我的沉默激怒,又像是被某种更大的不安攫住,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以为骨头会碎掉。“说话!沈晏!我让你说话!”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然后,我闭上了眼。
太累了。
就这样吧。
就在我意识开始涣散,沉向无边黑暗的深渊时——
“叮——”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熟悉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炸响!
我猛地睁开眼。
不是幻觉!
眼前没有光屏,没有任何可视化的界面,但那声音,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我死都不会认错!是系统!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濒临临界值……”
“最终任务判定中……”
“攻略目标:傅屿白。攻略时限:七年。当前目标好感度:99%。爱意值:0%。”
“警告:攻略核心指标‘爱意值’未达成。判定:任务——失败。”
失败了。
果然失败了。
99%的好感度……呵,傅屿白对我,原来也有这么高的“好感”吗?是喜欢我这副听话的傀儡模样?还是迷恋彻底掌控一个人的感觉?
但那至关重要的1%,那代表着“爱”的指标,终究是零。
零。
七年囚禁,七年虚与委蛇,七年把自己从血肉到灵魂都一点点磨碎、重塑,去迎合他,去扮演他可能喜欢的每一个样子……换来的,是一个零。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我,紧接着,是一种灭顶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空虚和疲惫。没有怨恨,没有不甘,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也好。
失败了,就可以结束了吧?
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这场荒诞绝伦的戏码,这份令人作呕的“深情”。
结束了。
我甚至感觉到一丝奇异的轻松,仿佛压在心口七年的巨石,骤然粉碎。我重新闭上眼,这一次,无比平静,甚至嘴角似乎想努力向上弯一弯。
再见了,傅屿白。
再见了,这该死的任务。
再见了,这个……让人窒息的春天。
黑暗温柔地合拢。
……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片刻,也许是永恒。
意识像沉在深海底的碎片,一点点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很安静,但不是死寂。有极其细微的、仪器运行的滴滴声,还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纯白色的天花板。不是那个挂着水晶吊灯的囚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
我没死?
这个认知让我混沌的脑子停滞了一瞬。
然后,我看到了他。
傅屿白。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微微佝偻着,像一张拉满到极致、随时会崩断的弓。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血管狰狞地凸起。
他身上的西装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松垮地扯开,头发凌乱,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野兽般的颓唐和狼狈。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傅屿白。
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冷静掌控一切的傅屿白,碎了。
就在这时,他仿佛感应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的眼睛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恐惧、慌乱,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乞求的绝望。看到我睁眼的瞬间,那死寂的潭水里骤然炸开难以形容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发出沙哑破碎得不像是他的声音:
“你醒了……”
他试图伸手碰我,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我手背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那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片漠然的平静。甚至有点想笑。这又是演哪一出?迟来的忏悔?还是怕我真的死了,他就失去了最称心的囚徒?
我没力气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的沉默似乎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他猛地从椅子上滑落,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跪在了我的病床边!
“沈晏……”他仰着头,通红着眼睛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我……我用傅氏全部的家产,跟系统做了交换……换了重启的机会……”
系统?交换?重启?
我空洞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他死死盯着我的反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快而凌乱,颠三倒四:“它答应了……它说可以再来一次……沈晏,求你……再试一次……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
他用全部家产,换了系统重启?
为了什么?为了让我再“攻略”他一次?为了继续这场可笑的囚禁游戏?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袭来,甚至冲淡了那点漠然。我想笑,真的。嘴角似乎真的牵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点火星,骤然点燃了他眼中所有的希冀。他跪着向前挪了半步,想要靠近,又不敢,只能徒劳地伸出手,虚空地向着我的方向:
“沈晏,我知道我错了……我什么都改……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再试一次……”
错了?他知道错了?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他剪断我所有羽翼,把我变成依附他生存的菟丝花时,他不知道错。他把我锁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用冷漠和惩罚一点点消磨我的意志时,他不知道错。他看着我一点点枯萎、衰败,生命像沙漏一样流逝时,他也不知道错。
现在,我要死了,系统判定失败了,他失去“所有物”了,他用全部身家换来一个虚无缥缈的“重启”了,他知道错了?
迟来的醒悟,比草都贱。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痛苦和哀求的、曾经令我迷恋又恐惧的脸,忽然觉得无比厌倦,也无比……清晰。
一股奇异的力量,不知从身体何处涌出,支撑着我。我慢慢地,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虽然虚弱,但确实受我控制了。我撑着床垫,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坐起了身。
傅屿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动作,像是看着一个奇迹。
我靠在升起的床头,微微喘了口气。然后,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冰冷:
“傅先生。”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这两个字刺伤了。
我迎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了这七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的笑容。没有讨好,没有恐惧,没有麻木,只有一片冰封的讥诮。
“再试一次?”我轻轻重复,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好啊。”
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
但我接下来的话,将那点光瞬间冻结、碾碎:
“不过这一次,”我微微偏头,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目光扫过这间明亮的病房,扫过他跪在地上的、狼狈不堪的身影,最后,落回他惨白如纸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换我锁着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叮!新系统绑定成功!”
“宿主:沈晏。”
“欢迎来到‘审判者’系统。”
“本次任务世界:编号7423,原‘攻略’世界逆转态。”
“终极任务生成:对目标人物傅屿白,实施‘生不如死’惩罚程序。”
“任务时限:直至目标生命终结,或宿主主动放弃。”
“任务提示:您已获得本世界最高权限及初始操作资本。请开始您的‘审判’。”
“祝您……愉快。”
冰冷的、带着一丝诡异愉悦感的机械音,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与之前那个刻板的“攻略系统”不同,这个“审判者”系统的声音,更低沉,更……充满恶意。
而随着系统提示音的结束,我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四肢百骸,那濒死的虚弱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掌控力量的充盈感。
我看着傅屿白。
他脸上的狂喜早已凝固,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惊骇。他显然也听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他看看我,又惶恐地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出那无形中的变化来源。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发颤,跪着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锁着我?沈晏,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没恢复?医生!医生!”他慌乱地想要起身去按呼叫铃。
我却比他更快。
我伸出手,不是去按铃,而是直接,精准地,握住了他伸向呼叫按钮的手腕。
触手冰凉,微微颤抖。
我收紧手指。力道并不大,但足够让他无法挣脱。
他浑身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猛地转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加深,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傅屿白,”我唤他的名字,不再是卑微的、恐惧的、或麻木的,而是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欣赏他此刻狼狈的玩味,“没听清吗?”
我微微用力,将他试图抽回的手腕拉近一些,靠近我的唇边,然后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缓慢而清晰地说:
“游戏规则,变了。”
“从现在起,你的命,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切……”
“归我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