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面貌

省赛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教室里的空气都带着点凝滞的味道。

贺岁的试卷被老师钉在公告栏最顶端，满分的成绩旁，是老师用红笔写的批注：思路清奇，逻辑缜密，省赛可期。而沈昭颖的试卷贴在旁边，扣了两分，理由是步骤不够简洁。

沈昭颖攥着自己的试卷，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里。他走到贺岁的座位旁时，对方正低头翻着一本竞赛真题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公告栏上的成绩，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数字。

“贺岁。”沈昭颖的声音很沉，带着压抑的火气。

贺岁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紧绷的脸，淡声问：“有事？”

“你这次的解法，”沈昭颖把试卷拍在贺岁的桌面上，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故意用了最简洁的步骤，就是为了压我一头，是吗？”

贺岁的视线落在试卷上，那道被扣了分的题，他用了三步就得出答案，而沈昭颖用了七步。他合上真题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解法最优，有问题？”

“有问题！”沈昭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你只用最简洁的步骤，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贺岁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沈昭颖看着他这副冷淡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更盛，那些憋了许久的话，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决赛之后你就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难道都是装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现在连一句正经话都不肯跟我说，贺岁，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夕阳透过窗户，在贺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沈昭颖看着他，眼底翻涌着不甘和困惑，还有一丝微弱的期待。他总觉得，贺岁的冷淡是装出来的，是因为决赛的事在赌气，只要他问出口，对方就会像以前一样，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说一句“你想多了”。

可贺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沈昭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然后，他听到贺岁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直直地戳进他的心里。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面目，不是吗？”贺岁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我只是装着乖巧罢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沈昭颖的脑海里炸开。

他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贺岁，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在意，没有赌气，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装着……乖巧？”沈昭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贺岁站起身，比沈昭颖高出半个头，他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从你知道我是私生子的那一天起，在楼梯上，你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昭颖攥得发白的拳头，继续说道：“你在以为什么？什么是不能装出来的？你都知道我真实的面貌，何必装作假惺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冷得刺骨。

沈昭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后退一步，踉跄着撞到了身后的课桌，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看着贺岁，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失望和难以置信。

“演出来的……戏码？”他喃喃自语，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

贺岁没再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真题集，指尖拂过封面的灰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省赛在即，别分心。”

说完，他绕过沈昭颖，径直走出了教室。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沈昭颖的脚边，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昭颖站在原地，手里的试卷滑落在地，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他想起那些凌晨的集训室，贺岁的头发蹭过他的脸颊；想起那些路灯下的夜晚，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想起馄饨店里，贺岁把他碗里的馅夹走时，眉眼间的笑意。

那些画面，清晰得像是昨天。

难道，真的都是假的？

窗外的香樟树，落下了一片又一片叶子，簌簌作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天真。

贺岁走出教室后，并没有走远。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他抬头看向天空，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像一把双刃剑，刺穿了沈昭颖的心，也割伤了他自己。

是啊，从一开就是知道的

走廊的尽头，传来沈昭颖压抑的哽咽声。

贺岁闭上眼，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风吹过，带着秋意的凉意，也吹散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