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第七区货栈完全浸透。只有零星几盏能量灯在主要通道和哨塔上投下昏黄而不祥的光晕，在肮脏的地面切割出大块大块的阴影区域。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廉价饲料和隐约铁锈味的混合气息，间或传来远处牢笼中数码兽沉闷的鼾声或不安的低吼，以及守夜兽族巡逻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鲁的交谈。

Q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黑暗中的水银，悄无声息地贴着建筑物的阴影移动。他对疼痛的控制力惊人，尽管身上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必然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的步伐几乎没有迟滞，呼吸也被压得极低。白发在黑暗中是最显眼的标志，但他用从禁闭室撕下的破布条紧紧包裹住了头发，只露出一双在暗处微微反光的血眸——此刻这双眼睛冷静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断扫视着环境，计算着守卫巡逻的间隙和最佳路径。

他的目标是东侧靠近外围围墙的一排老旧配电箱和蒸汽管道。那里靠近货栈的“废弃物处理区”，平时少有守卫，但线路老化严重，是制造混乱的理想地点。更重要的是，从那里到北侧废弃排水口的路线相对隐蔽，堆放着大量废弃的笼具、破损机械和杂物，便于隐藏行迹。

与此同时，凌陌正朝着相反方向的奴隶集中关押区潜行。他的动作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带着一种绷紧的、危险的优雅。金发同样被肮脏的布条缠裹，脸上和裸露的皮肤涂抹着从禁闭室墙角刮下的混合着灰尘和铁锈的污垢，用以掩盖过于苍白的肤色和削弱容貌的辨识度。那双血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和冰冷的杀意。他紧握着粗糙的匕首和磨尖的象牙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根据兽族仆役提供的情报，奈拉和索欧在经历了白天的风波后，被转移到了集中关押区边缘一个稍小的、专门关押“待观察”或“有特殊标记”奴隶的铁笼里，看守相对较少，但位置更靠内。

避开一队巡逻的猪头兽人士兵（他们正围着一个小火堆分享着劣质酒和烤得焦黑的肉块，大声谈笑着），凌陌如同鬼魅般穿过堆满空木箱的间隙，接近了目标区域。他伏低身体，藏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麻袋后面，锐利的目光穿透铁笼的栅栏缝隙，迅速搜索。

找到了。

在左侧第三个稍小的铁笼里，奈拉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棕色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索欧紧挨着她坐着，背脊挺得笔直，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笼外，一只手紧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笼子里还有另外五六个奴隶，都疲惫而惊恐地沉默着。笼外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有些瞌睡的狼头兽人靠在墙边，怀里抱着一根磨损严重的木棍。

凌陌的大脑飞速运转。硬闯不是办法，惊动守卫，他们谁都跑不掉。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瞬间制住看守而不引起太大动静的方法。

就在他思考时，东侧的方向，突然传来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电火花闪烁，以及蒸汽管道泄漏发出的尖锐嘶鸣！几盏本就昏暗的灯光骤然熄灭，那片区域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电火花的蓝白色光芒不规则地闪烁，照亮了升腾起的少量白色蒸汽。

“怎么回事？！”附近的守卫被惊动，粗哑的呼喝声响起，脚步声杂乱地朝着出事地点汇聚。

集中关押区这边也被惊动了。那个打瞌睡的狼头兽人猛地惊醒，握紧木棍，疑惑地望向东侧闪烁的光芒和嘈杂声传来的方向，犹豫着是该过去查看还是留守岗位。

就是现在！

凌陌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处窜出，速度快得只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狼头兽人刚有所察觉，还没来得及回头，凌陌已经扑到近前。一只手如铁钳般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中的象牙碎片精准而狠辣地刺入他颈侧的要害。狼头兽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便瘫软下去。凌陌迅速将他拖到笼子后的阴影里，利落地剥下他身上的粗糙皮甲外套、沾满油污的亚麻衬衣和那条带着刺鼻气味的兽皮裤子，以及一双不合脚但勉强能穿的破旧皮靴。同时，他也没忘记摘下狼头兽人头上的那顶脏兮兮的、装饰着两颗兽牙的毡帽。

铁笼里，索欧早已注意到外面的异动和凌陌鬼魅般的身影。在凌陌动手的瞬间，他就猛地站起，将奈拉护在身后，血眸紧紧盯着外面。当凌陌解决掉守卫，开始扒衣服时，索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凌陌将扒下来的兽族衣物从铁笼栅栏缝隙塞了进去，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快换上！东边Q制造了混乱，我们趁乱从北边排水口走！快！”

索欧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那套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皮甲和衣服，迅速往身上套。奈拉脸色苍白，小手微微颤抖，但在哥哥急促的催促和鼓励的目光下，也咬着牙开始换装。凌陌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顺手将狼头兽人的木棍也捡了起来。

其他奴隶惊恐地看着他们，有人眼中流露出哀求，也有人缩得更紧，生怕被牵连。凌陌扫了他们一眼，血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他现在自顾不暇，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拯救所有人。他快速从狼头兽人尸体上搜出铁笼钥匙，打开了笼门。

索欧已经换好衣服，皮甲松垮地挂在他瘦削的身上，裤腿和袖子都卷起了好几层，毡帽压低，勉强遮住了他棕色的头发和过于清秀的人类脸庞轮廓，但那血红的眼睛在帽檐阴影下依旧显眼。奈拉的情况更糟，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像套在一个麻袋里，她不得不紧紧用腰带勒住，袖子和裤腿挽起老高，小小的脸几乎全埋在了帽子里，只露出一点点下巴和那双惊慌的黑眸。

“脸上抹黑！快！”凌陌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胡乱在自己脸上又抹了几道，然后示意索欧和奈拉照做。索欧毫不犹豫地抓起泥土涂抹，遮住了过于白皙的皮肤和部分五官特征。奈拉强忍着不适，也用脏兮兮的小手在脸上抹了几把，瞬间变成了小花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惊慌。

就在这时，东侧的骚乱似乎有扩大的趋势，更多的呼喊声和奔跑声传来，远处甚至响起了某种数码兽被惊动后的咆哮。这边的守卫也被抽调了一部分过去，但仍有零星的巡逻兵在附近逡巡。

“走！”凌陌低喝一声，将木棍塞给索欧（他自己更信任匕首和象牙碎片），然后一把将身形瘦小的奈拉半夹在腋下，用宽大的皮甲衣襟尽量遮住她。“低头，跟我走，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抬头，别出声！”

索欧紧握木棍，血眸中充满了紧张和决绝，紧紧跟在凌陌身侧，学着记忆中兽族士兵走路那种略带外八字、大大咧咧的姿态，尽力掩饰身形。

三人装扮成兽族（尽管这装扮漏洞百出，尤其是在近处细看下），混入了因骚乱而产生的、略微混乱的人流和阴影中。他们避开灯光明亮的主道，专挑堆满杂物、阴影浓重的小径和货堆间隙穿行。凌陌凭借着之前在货栈被迫劳作时隐约记下的地形和兽族仆役提供的信息，朝着北侧堆货区的方向快速移动。

一路上险象环生。有一次几乎与一队匆匆赶往东侧的蜥蜴人守卫迎面撞上，凌陌猛地拉着索欧和奈拉拐进旁边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后，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另一次，一只被拴在柱子上、似乎是某位低阶魔族饲养的成熟期比多兽似乎察觉到了他们身上人类气息的异样，转动着复眼朝他们隐藏的角落发出威胁性的低鸣，索欧紧张地举起了木棍，凌陌则握紧了匕首，准备在它发出更大警报前殊死一搏。幸好，比多兽的主人——一个醉醺醺的矮魔——骂骂咧咧地踢了它一脚，把它拉了回去，嘟囔着“瞎叫唤什么”。

越靠近北侧堆货区，环境越是杂乱荒凉。这里堆放着大量损坏的运输车辆、锈蚀的金属支架、破裂的木桶和报废的机械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照明也越发稀少，只有极远处哨塔上的灯光能提供些许微光。按照计划，那个废弃的排水管道口，应该就在一堆报废的蒸汽机车残骸后面。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堆如同钢铁坟墓般的机车残骸。凌陌示意索欧警戒后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残骸间摸索。很快，他在一个倾斜的车厢底盘下，发现了一个被半掩着的、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圆形管道口，锈蚀的铁栅栏已经断裂了一部分，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潮湿的泥土和污水的气息。

就是这里！

然而，就在凌陌准备招呼索欧和奈拉过来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声音，从管道口旁边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比预想的慢了三分二十秒。东侧的混乱最多还能维持五分钟。”

Q的身影从一堆扭曲的钢管后悄然浮现。他已经换掉了那身染血的破烂奴隶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沾满油污、像是低级机械维修工穿的连体工装，同样用布条包裹了白发，脸上也涂抹了污迹。他手里提着那根细长的铁钎，上面似乎还沾着一些绝缘胶皮和电线的碎屑。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但血眸依旧冷静，快速扫过凌陌三人，尤其在看到索欧和奈拉那身极不合体、破绽百出的“伪装”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追兵很快就会开始全面搜查。排水管道通往货栈围墙外的一条废弃排污渠，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积水、坍塌，甚至栖息着一些厌恶光线的低等数码兽或宝可梦。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Q语速极快，没有废话，“我先进去探路，凌陌，你带着奈拉中间，索欧断后。注意脚下，保持安静，无论听到什么，没我的信号不要停。”

索欧看着Q，血眸中情绪复杂，有感激，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奈拉则从凌陌的臂弯里抬起小脸，黑眸望着Q，带着依赖和信任。凌陌只是点了点头，将奈拉轻轻放下。

Q不再多言，率先弯腰钻进了那黑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管道口。他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凌陌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奈拉瘦小的肩膀，低声道：“跟紧我，别怕。”然后拉着她的手，也钻了进去。

索欧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货栈那昏暗混乱的光影，握紧了手中的木棍，血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也俯身钻入了管道。

黑暗、潮湿、狭窄、令人窒息。管道内壁滑腻冰冷，布满苔藓和未知的污垢。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偶尔能踩到一些软烂或坚硬的东西，令人毛骨悚然。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腐烂物和铁锈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前方Q手中不知何时点燃的一小截似乎浸过油脂的布条，发出的微弱而摇曳的光晕，仅仅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

四人排成一列，在压抑的管道中艰难跋涉。耳边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踩水的哗啦声、以及管道深处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的幽幽回响。Q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定，时不时用铁钎探路，敲击管道壁，似乎在判断结构和寻找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奈拉的喘息声开始变得粗重，她毕竟年纪小，身体弱，又经历了巨大的惊吓和奔波。索欧紧跟在后，不时扶一下脚步踉跄的妹妹。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Q猛地停住了脚步，举起了手中的微弱光源，示意后面的人停下。

微光映照下，前方管道的拐弯处，出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一双双细小而密集的红色光点，在黑暗中无声地亮起，伴随着悉悉索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爬行，在摩擦。

“是……是古尼兽的幼体群，或者类似的东西。”Q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压得更低，“数量很多。它们畏光畏火，但如果我们惊动它们，被围住就麻烦了。”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那包从兽族仆役身上搜来的粉末。“这东西气味刺鼻，可能对它们有驱赶或迷惑作用。我撒出去，然后我们以最快速度冲过去。不要回头，不要停留。”

Q将燃烧的布条插在管道壁的缝隙里，腾出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连后面几人都忍不住皱眉。

“准备。”Q低喝一声，猛地将粉末朝着前方红色光点最密集的区域扬撒出去！

“吱吱——！”一阵尖锐嘈杂的嘶鸣声骤然响起，那些红色光点混乱地晃动起来，悉索声变得急促而狂乱。

“跑！”Q抓起燃烧的布条，率先冲了过去！

凌陌夹紧奈拉，紧随其后。索欧咬紧牙关，挥舞着木棍驱赶着可能靠近的阴影，断后狂奔。

借着微弱的光线和粉末造成的混乱，他们依稀看到管道壁上、积水中，爬满了拳头大小、甲壳黝黑、长着锋利口器的虫型数码兽幼体，它们被粉末的气味刺激得四处乱窜，有的互相撕咬起来。四人顾不得许多，踩踏着积水，惊起更多嘶鸣，拼尽全力向前冲。

这段路仿佛没有尽头，黑暗中只有狂奔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以及身后越来越远的混乱嘶鸣。奈拉几乎是被凌陌拖着在跑，小脸惨白。

终于，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亮——不是火光，而是惨淡的、来自外界的自然光，还有隐隐的风声和流水声。

“到了！”Q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们冲出了管道口。外面是一条宽阔但近乎干涸的排污渠，渠底是发黑的淤泥和零星的污水洼，长满了顽强的杂草。两侧是陡峭的水泥渠壁，高达四五米。头顶，是稀疏星光和一轮被薄云遮掩的残月。夜风带着荒野的气息吹来，虽然并不清新，却比管道内污浊的空气好上太多。

他们出来了！离开了第七区货栈！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口气，货栈方向，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那是发现奴隶逃脱、全面戒严的警报！紧接着，几道强力的探照灯光束划破夜空，开始向着货栈外围区域扫射。远处还传来了犬吠般的咆哮——那不是普通的狗，很可能是成熟期的杜宾犬兽或加鲁哥兽被放出来了！

“他们发现我们逃了！”索欧喘息着，血眸看向警报响起的方向，充满了紧张。

Q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沿着这条排污渠向下游走，大约两公里外会汇入一条更大的河道，那里地形更复杂，便于隐藏。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片开阔地，探照灯很快会扫到这里。”

他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奈拉和身上带伤、同样疲惫的凌陌，以及状态相对好一些但衣着破烂不堪的索欧。他们现在的样子，别说伪装成兽族，就连最落魄的流浪人类都不如，一旦被任何异族发现，立刻就会暴露。

“我们需要更彻底的伪装，至少在天亮前，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人类。”Q冷静地分析，“这附近的荒野里，或许能找到一些……材料。”

凌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垢，血眸在夜色中闪烁：“你想怎么做？”

Q的目光扫过排污渠边的淤泥、杂草，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低矮灌木丛。“淤泥可以改变肤色和气味，杂草树叶可以编织遮挡头发和身体轮廓。我们还需要弄到一些更‘兽族’的破布、皮料，或者……从某些低等、落单的野生小型数码兽身上获取。”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

索欧下意识地握紧了奈拉的手。奈拉则害怕地看了一眼黑暗的荒野。

“没时间犹豫了。”凌陌直起身，尽管伤口疼痛，但眼神锐利，“按照Q说的做。索欧，你照顾奈拉，我和Q去找‘材料’和探路。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刺耳的警报声和逐渐逼近的探照灯光如同催命符。四个刚刚逃离牢笼的年轻人，站在荒芜的排污渠底，面对着茫茫黑夜和未知的危险。伪装成兽族，只是他们逃亡路上艰难的第一步。在这片被异族主宰、危机四伏的土地上，他们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命运，也因为这惊险的一夜，更加紧密地、也更加莫测地纠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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