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妙人收敛了骄纵性子,行事愈发妥帖,东宫再无是非传到文帝耳中。刘启没了父皇的责罚,终于能腾出精力,接触朝堂上那些刚正不阿的官员,盼着能积攒些治国经验。
一次微服出巡,刘启偶遇了在市集与人理论的金王孙。彼时有人强抢老妇的粮米,旁人都敢怒不敢言,唯有金王孙挺身而出,据理力争,言辞间满是正气。刘启暗暗称奇,便让人打探了他的底细,得知他颇有才学,却因家境贫寒,只能屈居市井。
刘启有心提拔,便将金王孙召入东宫,与他探讨民生疾苦。金王孙谈起百姓生计,句句切中要害,见解独到,刘启越发欣赏他的正直。
可相处日久,金王孙的缺点也暴露无遗。刘启提议让他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他却连连摆手,直言官场污浊,不愿同流合污,言语间满是清高自负。
刘启劝他放下身段,以才学报效国家,他又因自己出身寒微,面露自卑之色,觉得自己不配站在朝堂之上。
遇着东宫琐事,刘启让他拿主意,他却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决断,全然没了市集上的果敢。
刘启看着他,满心惋惜——这般正直的人才,终究是被自卑与自负困住,难成大器。
东宫偏殿内,刘启执卷而立,目光落在阶下的金王孙身上:“先生心怀百姓,见解独到,若入仕为官,定能造福一方,为何执意推辞?”
金王孙躬身拱手,脊背却挺得笔直,语气带着几分清高:“殿下抬爱。官场之中,处处是阿谀奉承、尔虞我诈,草民性子耿直,怕是融不进去。”
刘启眉头微蹙:“为官者,当守本心,而非避世。你既知民生疾苦,更该入朝,凭己之力改变现状,总好过在市井空有一腔抱负。”
金王孙脸色微变,指尖不自觉攥紧,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卑的执拗:“殿下生于皇家,自然不懂寒门子弟的难处。我一介布衣,无背景无门路,纵有才华,也只会沦为他人棋子,何苦自取其辱?”
刘启看着他眼底的不甘与怯懦,终究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竹简搁在案上:“你不是败给了出身,是败给了自己。"
春日晴好,刘启带着栗妙人微服出游,两人正逛到热闹的市集,却撞见几个无赖围堵摊贩,言语粗俗。刘启看不过眼上前阻拦,亮明身份时却没带令牌,无赖们当即哄笑起来,反倒将他二人围住,场面一时僵持。
人群外,王娡刚被舅妈领着见过金王孙,正心事重重地往家走,抬眼便认出了刘启。她略一思忖,快步上前,扬声对无赖道:“诸位可知这是何人?东宫太子仪仗就在街口,你们若再纠缠,怕是要吃牢饭!” 她语气笃定,眼神锐利,无赖们半信半疑地张望,果然瞥见远处有侍卫身影,顿时作鸟兽散。
刘启松了口气,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王娡福身,直言不讳:“民女不敢居功,只是有事相求——民女未婚夫金王孙颇有才学,还望殿下能给他一个入仕的机会。”
刘启闻言失笑:“金王孙?我识得此人,他正直有余,却自卑自负,总觉得官场污浊,这般心性,怕是难当大任。”
一旁的栗妙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王娡眼神坦荡,言谈间全是为未婚夫谋出路的恳切,毫无半分攀附之意。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相信前世王娡所言的“与世无争”,并非虚言。
王娡自街头帮刘启解围后,便将举荐之事暂且搁下,只等寻个恰当时机再提。谁知舅母得知此事,竟日日上门聒噪,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金王孙的不满。
这日,舅母索性堵在金王孙归家的路上,叉着腰高声嚷嚷:“我说金小子,你倒是出息点!王娡都能攀上太子殿下了,你倒好,整日窝在家里啃书本,连个糊口的营生都混不上,难不成要让我外甥女跟你一辈子喝西北风?”
金王孙本就因出身寒门而自卑敏感,被舅母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非但没反思自身,反倒将怒火撒向王娡,攥着拳头低吼:“好啊,原来你在街上帮太子解围,是为了攀附权贵!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瞧不上我这穷书生!”
王娡急忙上前解释,说自己只是想求太子给个入仕机会,让他能凭才学施展抱负,绝非舅母口中的攀附。可金王孙此刻早已被自卑与自负冲昏了头,哪里听得进半句辩解。他狠狠甩开王娡的手,满眼讥讽:“不必说了!我金王孙就算一辈子穷困潦倒,也绝不会靠女人的脸面求官!”
看着金王孙决绝离去的背影,王娡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舅母的无端揣测,竟成了刺破两人情分的尖刀,而金王孙的狭隘与执拗,更让她心底涌起难以言说的失望。
夜色沉沉,冷雨敲窗。王娡独坐阶前垂泪,满心委屈无人诉。
窦漪房本是放心不下刘启,听闻他带栗妙人微服出游遇了麻烦,便换了常服出宫打探情况,行至巷口时恰逢大雨,便寻了屋檐暂避。
抬眼间,她撞见阶前垂泪的王娡,见这女子眉眼清婉却神色落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窦漪房撑伞走近,目光落在王娡脸上时,手中的伞骨猛地一颤,险些脱手。
眼前人眉眼身段,竟与慎儿一模一样!那蹙眉垂泪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在汉宫深处,与她嬉笑怒骂的少女。惊涛骇浪在她心底翻涌——恨过慎儿的阴诡,也念过年少的情分,百般滋味缠作一团。
她盯着王娡的眉眼,骤然想起慎儿与吕禄的旧事,心头巨震:这分明是慎儿的女儿!
栗妙人听闻王娡被窦漪房接入宫中成了女官,当即坐不住了,忙遣人去打探详情。
待得知王娡竟是慎儿之女,且对刘启毫无半分男女之情,只求安稳做个女官时,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原是个没了念想的,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转而又吩咐下人,“往后多盯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金王孙在街上听闻王娡入宫做了女官的消息时,正抱着酒坛踉跄行走。他猛地顿住脚步,酒液顺着指缝淌落,溅湿了破旧的衣衫。
想起那日他因舅母挑唆,对王娡恶语相向的模样,想起她红着眼眶解释却被自己甩开的手,一股悔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蹲在街边,狠狠捶打着地面,喉头哽咽:“是我……是我负了她……”
可他终究是拉不下脸面去寻她,只能望着宫墙的方向,在无尽的悔恨里,日日买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