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汀晚是被窗外的雨惊醒的。
清晨的天光还带着一层薄雾般的灰,雨丝细密地斜斜织着,打在梧桐叶上,溅起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窗外低低地翻着一本线装书。她翻身坐起,一眼就瞥见了书桌上摊开的《古本缮录》,昨夜临睡前标注的蝴蝶装图解还压着一支竹节书签,晨光透过雨雾漫进来,在纸页上洇出一片柔和的白。
指尖刚触到纸页,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是季荔发来的消息,一串带着感叹号的文字跳出来:“汀晚!社团群炸锅了!今天的外景拍摄改到古籍修复室了!宋社长他们带设备过来!”
夏汀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才慢慢敲出一个“好”字。
她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雨势比清晨时大了些,梧桐大道上积了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蓝色的天。远处的钟楼传来七点的钟声,沉闷的声响裹着雨意,慢悠悠地飘过来。她想起昨天宋寻屿离开时的背影,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像一只停在半空的蝶。
“汀晚,发什么呆呢?”温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她手里拎着两个纸袋,头发上沾着几滴雨珠,“我买了豆浆油条,快趁热吃。等会儿摄影社的人要来,我们得把工作室收拾一下。”
夏汀晚应了一声,转身帮温阮接过纸袋。工作室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古籍和修复工具,泛黄的书页、卷边的册页、装着糨糊的白瓷碗、削得尖尖的竹刀,还有一排排晾晒书页的木架,都在雨雾里透着淡淡的纸墨香。两人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将散落在桌上的宣纸叠好,把工具归置到抽屉里,又搬来两把木椅靠在窗边,刚忙完,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是季荔,身后跟着宋寻屿和江砚禾、江辞远。
雨珠顺着宋寻屿的伞沿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晕。他依旧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风衣,衣角被雨打湿了一角,贴在腰侧。,贴在腰侧。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相机包,肩上还扛着一个三脚架,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上沾着细密的雨珠,让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显得格外朦胧。
“宋社长,你们来啦!”季荔笑着迎上去,接过江辞远手里的灯架,“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雨太大了。”
宋寻屿点点头,抬脚迈进工作室。目光扫过满室的古籍和工具,落在窗边那排晾晒的书页上,脚步顿了顿。那些书页是前几天修复的,泛黄的纸面上印着竖排的繁体文字,边缘被修整得整整齐齐,在雨雾的氤氲里,透着一股陈旧而温润的气息。
“地方有点小,委屈你们了。”温阮端来几杯热水,笑着说道。
江辞远摆摆手,大大咧咧地找了个空位放下灯架:“不小不小,比我们摄影社的仓库有意思多了。你看这些老书,摸起来都带着故事呢。”
江砚禾则走到书架旁,伸手轻轻拂过一本线装书的封面,目光里带着几分痴迷:“这些都是宋元时期的刻本?”
“大部分是明清的,只有那本《金石录》是宋刻本的残卷。”夏汀晚轻声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宋寻屿身上,他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相机,对着那些晾晒的书页轻轻按动快门。雨丝打在窗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树影,他的侧脸在玻璃的反光里,显得格外安静。
宋寻屿转过头,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夏汀晚慌忙低下头,指尖攥着衣角,心里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兔子。
“蝴蝶装的工序,今天能拍到吗?”宋寻屿的声音传来,依旧带着淡淡的沙哑,却比上次在梧桐大道上柔和了几分。
夏汀晚抬起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相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刚才拍下的书页。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雨雾,在屏幕上投下一道细碎的光斑。她定了定神,轻声说道:“可以的。我本来打算今天修补那本《花间集》的残页,正好可以演示蝴蝶装的装订步骤。”
“那就麻烦你了。”宋寻屿点点头,转身和江砚禾讨论起拍摄角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季荔和江辞远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聊着活动的宣传方案,温阮则去准备修复需要的工具,工作室里原本有些局促的空间,因为这几个人的到来,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连空气里的纸墨香,都似乎染上了几分暖意。
夏汀晚坐在靠窗的木桌前,面前摆着那本《花间集》的残页。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娟秀的小楷,写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她拿起竹刀,小心翼翼地剔除书页边缘的霉斑,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相机的快门声轻轻响起,宋寻屿站在她对面,镜头对准她的手。阳光穿过窗玻璃上的雨珠,折射出一道道细碎的光,落在她的指尖,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算灼热,却带着一种专注的力量,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也微微发颤。
“手再稳一点。”宋寻屿的声音忽然传来,很近。她抬起头,看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握着竹刀的手上。他的风衣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丝的清新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竹刀的角度可以再倾斜一点,这样剔除霉斑的时候,不会损伤纸页。”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调整着竹刀的角度。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夏汀晚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浑身一颤,手里的竹刀差点掉落在桌上。
宋寻屿察觉到她的僵硬,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目光里带着一丝歉意:“抱歉。”
“没……没关系。”夏汀晚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她能感觉到工作室里其他人的目光,季荔正朝着她挤眉弄眼,温阮则忍着笑意,低头整理着宣纸。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按照宋寻屿说的角度,重新拿起竹刀,小心翼翼地剔除着霉斑。
这一次,她的手稳了很多。
宋寻屿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按着快门。快门声很轻,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阳光渐渐驱散了雨雾,梧桐叶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落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江砚禾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翻看着一本古籍,时不时抬头拍下几张照片。江辞远则被架子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修复工具吸引,一会儿拿起竹镊子戳戳宣纸,一会儿又对着装糨糊的白瓷碗啧啧称奇,嘴里还念叨着:“你们这活儿也太精细了,比我们调相机参数还磨人。我上次拍校庆活动,调个光圈快门就急得冒汗,你们倒好,一坐就是大半天,换我肯定熬不住。”
季荔正忙着和他掰扯:“那可不,古籍修复讲究的是‘修旧如旧’,差一点都不行。就说汀晚手里这本《花间集》,光是清理霉斑就要耗上大半天,更别说后面的补纸、托裱、装订了。上次汀晚修复一本清代的诗集,光是配纸就跑了三次图书馆的特藏室,就为了找和原书质地一模一样的宣纸,你说这得多较真?”
江辞远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乱碰,乖乖地站在一旁看夏汀晚操作,嘴里还小声嘀咕:“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工作室里一时只剩下快门声、雨声,还有夏汀晚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宋寻屿的镜头始终追随着夏汀晚的指尖。她的动作很轻,捏着竹刀的手指纤细白皙,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游走,像是在跳一支无声的舞。阳光穿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她微抿的嘴角,都染上了几分认真的温柔。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任何风景都值得定格。那些泛黄的纸页,那些专注的神情,那些流淌在时光里的细碎光影,都带着一种安静的力量,能让人的心瞬间沉下来。
等到夏汀晚将最后一处霉斑清理干净,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放下竹刀,刚想抬手擦汗,一块干净的纸巾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夏汀晚愣了愣,抬头对上宋寻屿的目光。他的眼镜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反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听见他轻声说:“擦擦汗吧。”
“谢谢。”夏汀晚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跳。她飞快地低下头,胡乱擦了擦额角,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宋寻屿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局促,转身回到相机旁,低头翻看刚才拍下的照片。屏幕上,夏汀晚专注的侧脸、握着竹刀的手、泛黄的书页,都被定格在光影里,温柔得不像话。
江砚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瞥了一眼相机屏幕,低声笑了笑:“拍得不错。角度选得很巧,把纸墨的质感和光影的层次都拍出来了,比你上次拍的那组校园风景有味道。”
宋寻屿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了一下快门,将江砚禾揶揄的表情也拍了进去。
“喂,不带这样的。”江砚禾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又去研究那些古籍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拍归拍,别打扰人家干活,古籍修复最忌分心。”
接下来的补纸环节,夏汀晚需要将和书页质地相近的宣纸剪成合适的大小,用糨糊小心翼翼地贴在破损处。这一步最考验耐心,糨糊不能太多,否则会溢出来弄脏书页;也不能太少,否则补纸粘不牢。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备用的宣纸,这是她特意托爷爷从老家捎来的手工纸,质地和《花间集》的原纸几乎一模一样,对着光看,能看见纸纤维里淡淡的竹纹。
宋寻屿站在一旁,没有再拍照,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夏汀晚将糨糊均匀地涂在补纸背面,看着她屏住呼吸将补纸对齐破损处,看着她用干净的毛笔轻轻抚平纸页,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起相机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光影。
“为什么喜欢古籍修复?”宋寻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夏汀晚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他。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在他的白衬衫上落下斑驳的光斑。她想了想,轻声说:“大概是觉得,这些老书里藏着很多人的故事吧。也许是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也许是曾经读过这些书的人。修复它们,就好像在和过去的人对话。比如这本《花间集》,说不定几百年前,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姑娘,在这样的雨天里,捧着它细细品读。”
宋寻屿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很轻,却像雨后的阳光,温柔得能化开人心头的褶皱。
“我拍照片,也是想留住一些故事。”他说,“一张照片里,不仅有风景,还有按下快门那一刻的心情,还有看照片的人能感受到的温度。就像你修复的古籍,不仅有文字,还有时光的痕迹。”
夏汀晚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拍照和修复古籍,竟然会有这样相似的意义。一个是定格当下的光影,一个是修补过去的痕迹,说到底,都是在和时光打交道。
季荔和江辞远的讨论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两人都偷偷地看着他们,连呼吸都放轻了。温阮站在书架旁,手里捧着一本古籍,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工作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重新响了起来,混着纸墨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夏汀晚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能感觉到,宋寻屿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温和的专注,像午后的阳光,不灼人,却足够温暖。
补纸完成后,便是托裱和装订。托裱需要将书页平铺在浆糊纸上,晾干后再裁剪整齐;而蝴蝶装的装订,则需要将书页沿中缝对折,让文字面朝里,再用糨糊将对折后的书页粘在书脊上,最后包上封面。夏汀晚从柜子里拿出一卷蓝布,这是用来做封面的,颜色是淡淡的石青色,摸起来柔软又有韧性。
整个过程繁琐而漫长,却没有人觉得枯燥。摄影社的几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江辞远甚至拿出了自己的相机,学着宋寻屿的样子,对着书页拍个不停,还时不时凑过去问夏汀晚:“这个步骤叫什么?粘书脊的时候要注意什么?”夏汀晚都耐心地一一回答,声音轻柔,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
等到最后一本《花间集》的封面被贴好,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西斜。夕阳穿过窗棂,将工作室里的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泛黄的书页、整齐的工具、忙碌的身影,都被笼罩在这片温柔的光影里,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旧画。
夏汀晚捧着修复好的《花间集》,轻轻摩挲着封面。这本残破的旧书,在她的手里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书页平整,字迹清晰,连带着那些藏在纸页里的故事,都仿佛鲜活了起来。她翻到那页“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夕阳的光落在纸面上,让那些娟秀的小楷,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宋寻屿走过来,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书。夕阳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轻声说:“能拍一张你和这本书的照片吗?”
夏汀晚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夕阳的光,也映着她的身影。她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宋寻屿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她。夏汀晚抱着《花间集》,微微侧身,看向镜头。夕阳落在她的脸上,温柔得不像话。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的笑意浅浅的,像一汪春水。
“咔嚓。”
快门声轻轻响起,将这一刻的时光,永远定格。
江辞远凑过来看了一眼相机屏幕,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绝了!这张照片要是放到活动宣传册上,绝对能吸引一大波人。汀晚,你这颜值,不去当模特可惜了!”
季荔也跟着点头:“那必须的!我们汀晚可是古籍修复社的宝藏女孩。宋社长,这张照片可得洗出来给我们留一张,挂在工作室里当招牌。”
夏汀晚的脸颊又红了,她轻轻捶了季荔一下,却忍不住看向宋寻屿。他正低头看着相机屏幕,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夕阳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今天麻烦你们了。”温阮走过来,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不如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吧?我听说今天食堂做了糖醋排骨,是招牌菜。”
江辞远立刻举手:“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你们学校食堂的糖醋排骨超好吃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尝尝了。”
宋寻屿看了看夏汀晚,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好。”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出工作室,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梧桐大道上,树叶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雨。夏汀晚走在宋寻屿身边,手里还捧着那本《花间集》。纸墨的清香混着梧桐叶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生,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格外好看,睫毛很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夏汀晚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真的很好。
风轻轻吹过,卷起宋寻屿白衬衫的衣角,也卷起了夏汀晚心头,那些悄悄生长的,甜丝丝的心动。
要不要我帮你构思第四章的核心情节,让汀晚和宋寻屿的互动再升温一些?